冰冷。
不是潭水的那种阴寒，而是更深邃、更绝对的冰冷，仿佛连时间本身都被冻结。林一守的意识在黑暗中沉浮，如同暴风雨中海面上最后一点泡沫，随时都会破裂。
无数破碎的记忆、怨毒的嘶嚎、冰冷的触感，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残存的意识防线。那是忘川水中沉淀了万古的负面情绪，正在疯狂侵蚀他的灵魂。
要死了吗？
就这样结束了吗？
父母的血仇未报，清雅师姐生死未卜，蒲前辈的期望，萧师兄的援手……还有那么多未解的谜团……
不甘心！一股微弱却顽强的执念，如同星火，在无尽的黑暗与冰冷中倔强地闪烁。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湮灭的刹那——
那只手。
冰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实感。不似怨魂的虚幻，也不像岩石的死寂，而是蕴含着某种沉淀了无数岁月的力量。它准确地抓住了林一守下沉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异常稳定，仿佛锚定了这片狂暴的死亡之海。
“通幽之体……多少年了……终于……又见到了……”
沙哑、古老，仿佛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又带着一种看透沧海桑田的疲惫与沧桑。这声音并非通过耳朵听到，而是直接回荡在林一守近乎寂灭的识海深处。
随着这只手的触碰，一股温和却磅礴的力量顺着手腕涌入林一守体内。这股力量并非生机，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秩序。它如同无形的壁垒，瞬间将周围疯狂撕扯他灵魂的怨魂残念隔绝开来，抚平了他识海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濒临破碎的意识，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缓缓凝聚。
林一守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并非肉眼的视觉，而是灵魂的感知。
他发现自己正悬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幽暗水域中，上下左右皆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而抓住他手腕的，是一个……船夫？
对方身形高大，披着一件破烂不堪、沾满水渍的灰色斗篷，兜帽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下颌干瘪的皮肤和一抹苍白的胡须。他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看似普通的竹篙，竹篙另一端，隐约连接着一艘小小的、破旧的木舟虚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木舟？在这忘川深处？
林一守心中骇然。难道这就是……幽冥摆渡人？那个刚刚在潭底苏醒的恐怖存在？可眼前这个“船夫”，虽然气息深邃如海，却并没有那种毁灭一切的暴戾，反而有种死水般的沉寂。
“前……辈？”林一守尝试用神念传递信息，声音在识海中微弱如丝。
“残魂罢了……依托这忘川支流，苟延残喘……”船夫的声音依旧沙哑古老，带着一种亘古的孤寂。“倒是你……身负通幽道体，灵魂却如此鲜活……有趣……”
他并未松开手，竹篙轻轻一点。周围的黑暗水流无声地向两侧分开，那艘小木舟的虚影变得凝实了一些，载着两人，向着黑暗深处缓缓飘去。速度不快，却仿佛无视了空间的阻碍。
木舟飘荡在永恒的黑暗水面上，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船夫竹篙偶尔划破水面的细微声响。
“你……不杀我？”林一守忍不住问道。他清晰记得刚才那遮天蔽日的死亡巨手。
“杀你？”船夫发出一种类似嗤笑的气音，“那是‘本能’的躁动……被生者气息和那股讨厌的生命源气刺激……吾之清醒，短暂……待再次沉眠，本能依旧会吞噬一切靠近之魂……”
林一守明白了。此刻与他交流的，是摆渡人残存的清醒意识，而之前攻击他们的，是这具古老躯体遵循毁灭本能的自动反应。两种状态并存，如同光与影。
“前辈……可知那黑袍尊者是谁？”林一守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船夫沉默了片刻，斗篷下的“目光”似乎穿透黑暗，望向了遥远的过去。
“黑袍……尊者？哼……不过是窃取了一丝‘冥渊’气息的可怜虫……”他的声音带着不屑，“真正的冥渊使者……早已随那场大战……一同葬送了……”
“冥渊？大战？”林一守心中一动，感觉触及到了某种远古秘辛。
“太久远了……记忆早已模糊……”船夫似乎不愿多提，“你只需知道，你的通幽道体……并非偶然。它是钥匙……亦是枷锁……”
“钥匙？枷锁？”林一守更加疑惑。
“通往‘轮回彼岸’的钥匙……也是承载‘幽冥宿命’的枷锁……”船夫的声音愈发缥缈，“远古时期，曾有数位通幽体……试图打破宿命，最终……皆归于寂灭……”
这个消息如同重锤，砸在林一守心头。通幽道体竟牵扯到如此巨大的秘密和宿命？
木舟继续飘荡，前方依旧是无尽黑暗。
林一守感觉到，船夫抓住他手腕的力量，正在一丝丝减弱，周围那隔绝怨魂的秩序壁垒也开始微微波动。显然，这清醒的状态无法持久。
“前辈……我该如何离开这里？”林一守急切地问道。他不能死在这里。
“离开？”船夫沙哑道，“忘川支流，有进无出……乃是天地法则……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能支付‘船资’……”船夫的兜帽微微抬起，仿佛在“看”着林一守，“用你通幽体的一缕……本源魂丝……”
本源魂丝？！林一守心头巨震！那是修士魂魄最核心的本源之力，一旦受损，轻则修为倒退，重则魂魄残缺，变成白痴！这代价太大了！
“不愿？”船夫似乎并不意外，语气依旧平淡，“那就……永沉于此吧……与这万古怨魂为伴……”
说话间，周围黑暗中的怨魂嘶嚎声似乎变得清晰起来，秩序壁垒也越发稀薄。冰冷的死亡气息再次逼近。
林一守脸色变幻不定。留下是十死无生，支付魂丝是九死一生！如何抉择？
就在他内心激烈挣扎之际，船夫再次开口，说出了一句让他意想不到的话：
“或者……你我可以做一个……交易……”
“交易？”
“吾助你离开……并告诉你一个关于那女娃……陆清雅的……秘密……”船夫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诱惑，“作为交换……他日你若能抵达真正的‘轮回彼岸’……需替吾……取回一物……”
陆清雅的秘密！林一守的心脏猛地一跳！还有，轮回彼岸？那是什么地方？
“何物？”他沉声问道。
“一盏……引魂灯……”船夫的声音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渴望，“吾之残魂……需要它……才能彻底摆脱这忘川束缚……”
没有太多时间犹豫。船夫的清醒状态即将结束，周围的危险越来越近。陆清雅的秘密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而“引魂灯”和“轮回彼岸”虽然遥远，但总好过立刻死在这里！
“我答应你！”林一守斩钉截铁道。
“善……”船夫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他松开抓住林一守手腕的手，伸出干枯的食指，指尖凝聚起一点幽光，点向林一守的眉心。
林一守没有抵抗，放开识海。
一点冰凉刺入灵魂深处，仿佛被抽走了一丝极其重要的东西，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和虚弱感。同时，一段关于如何凝练、分割本源魂丝的法诀，以及一个模糊的、关于陆清雅血脉异常的片段信息，涌入了他的脑海。
“契约……已成……”船夫的声音变得更加虚弱飘忽，“记住你的承诺……”
说完，他手中的竹篙猛地向前方黑暗一划！
“嗤啦！”
一道狭长的、闪烁着不稳定灰光的空间裂缝，如同伤口般出现在黑暗之中！裂缝对面，隐约传来了熟悉的幽冥古道的气息！
“快走……裂缝……维持不了多久……”船夫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周围的秩序壁垒剧烈晃动，无数怨魂的阴影再次扑来！
林一守不敢耽搁，深深看了一眼那即将消散的摆渡人残魂，一咬牙，用尽最后力气，投身冲入了那道空间裂缝！
“轰——！”
在他进入裂缝的瞬间，身后传来了忘川之水彻底暴动的轰鸣，以及船夫最后一声悠远的叹息。
强烈的空间撕扯感传来，林一守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滚筒，天旋地转。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似万年。
“噗通！”
他重重摔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昏厥。
他挣扎着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熟悉的、布满苍白石板的甬道里——正是通往那忘川洞窟的入口甬道！
他……竟然真的出来了！
然而，还没等他松一口气，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兵器碰撞和呼喝声，正从甬道出口的方向迅速逼近！
一个尖锐而充满敌意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快！封锁出口！那小子肯定还没跑远！尊者有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追兵已至！
而且听声音，人数不少，显然是尊者派来搜捕他的人！
林一守此刻魂丝受损，灵力枯竭，身受重伤，几乎失去了战斗力。
刚刚脱离忘川死境，又陷入重重围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