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唐岳走后不久。
城市的喧嚣渐渐沉入夜幕，窗外的霓虹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像无数只窥探人间的眼睛。远处高架桥上的车流拖曳出长长的光带，如同星河倾泻在钢筋水泥之间。屋内一片静谧，唯有厨房水龙头滴答作响，仿佛时间的脚步声，在这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萧文还坐在饭桌前，指尖轻轻摩挲着饭桌边缘。他眉头微蹙，眼神深邃，空气里弥漫着冷掉的饭菜味道，混合着他身上那件旧风衣的淡淡樟脑气息——那是他常年穿着的“战袍”，虽已褪色起球，却总被他视作侦探气质的象征。
这时，手机忽然响起，打破了这份凝滞的沉默。铃声短促而突兀，像是某种预兆。他低头一看，来电显示是“于曼丽”。
萧文按下接听键，声音低沉却不失锐利：“于曼丽，说吧！”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静得近乎冰冷的女声：“萧文，王梓琪的社会关系详尽资料暂时没法收集……“
“为什么？”萧文猛地坐直了身体，语气陡然拔高，“她不也是海港城的知名人物？怎么会……”他顿了顿，眉心拧成一个结，心中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等了这么久，竟然白等了，这不像于曼丽的作风。
“别急，听我说完好不好。”于曼丽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王梓琪结婚前一直在海润模特经纪公司当模特经纪人，是那个公司一手捧起来的。但她出道足有六七年，接触的人太多太杂——富商、导演、政要子弟……圈子错综复杂，光靠线上渠道根本理不清。”话音一顿，她轻叹一声，尾音微微颤抖：“萧文，懂我的意思了吗？”
“懂什么懂？”萧文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抹讥诮，“你拐弯抹角说了半天，不就是想让我亲自跑一趟那个什么经纪公司？”
他的语调里夹杂着怒意，却又藏着几分了然。他知道于曼丽一向精明，不会无缘无故推脱任务。可让她动动嘴就能解决的事，偏要自己亲力亲为，实在令人窝火。
“你亲自跑一趟又不费事。”于曼丽语气放软了些，甚至透出一点歉意，“王梓琪从十九岁进公司，一直到退圈做了两年经纪人。她的足迹全留在那儿，想查什么都能查到……无非就是需要你跑跑腿，动动嘴而已。”
于曼丽说得轻巧，可萧文听得咬牙切齿。他盯着天花板，仿佛能透过水泥看到她此刻正端坐在黑玫瑰会客室里，翘着腿、喝着咖啡、一脸云淡风轻地支使他奔波。
“得得得，闭嘴吧！”萧文挥挥手，像是要把电话那头的影子赶走，“我发现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你要是站着说话腰疼了，你肯定是避孕环带歪了……”这话一出，他自己都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了一秒，紧接着爆发出一声怒吼：“你滚！萧文你给我道歉！！”
于曼丽气得几乎破音，恨不得隔着电波冲过来掐住他的脖子。她既没结过婚，也没生过孩子，哪来的避孕环？这家伙纯粹是故意恶心人！
“改天再说，挂了吧！”萧文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弧度，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动作潇洒得像个逃兵胜利归来。
萧文起身走向书房，脚步沉稳，背影被走廊的壁灯拉得很长。推开房门，熟悉的木质书桌映入眼帘，上面堆满了各种资料，典籍、放大镜、录音笔和半杯凉透的黑咖啡。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一道冷峻的轮廓。
搜索引擎输入“海润模特经纪公司”，页面迅速跳转。
第一条链接点开，是一篇官网宣传稿：成立于2002年，总部位于新城区华宇广场，拥有专业摄影棚、造型团队、国际签约合作平台，旗下签约模特逾百人，清一色青春靓丽、身材出众，多次登上《风尚志》《LUxE》《都市名媛》等一线时尚杂志封面。
然而，关于王梓琪的信息寥寥无几，仅有一张模糊合影出现在五年前的年度盛典报道中，她站在c位，笑容灿烂，眼神却透着疏离。
他又换关键词搜索“王梓琪”。
零星资料浮现出来：二十三岁巅峰期，身高一米七八，体重四十六公斤，天蝎座，b型血；十九岁进入海润，凭借优越外形迅速签约，成为车展常客、时装周宠儿；发展势头迅猛，但私生活饱受争议——传闻四年间更换多位富二代男友，更有媒体拍到她深夜出入高档会所，与已婚商人举止亲密。
萧文盯着屏幕，心跳逐渐加快，指节无意识地敲击桌面。
“问题或许真出在这个女人身上……”他喃喃自语，目光愈发凝重，“明天，必须亲自走一趟。”
他喊了一声：“赵岚。”
片刻后，厨房方向传来碗碟碰撞的轻响。
赵岚走了出来，围裙还没摘下，额前碎发被汗水黏住，脸颊微红，显然是刚忙完家务。她倚在门口，双手叉腰，一脸不悦：“干嘛？累死了还叫人！”
“明天咱俩去趟海润模特经纪公司。”萧文转过身，语气不容置疑，“你替我准备一套像样点的衣服，不能太掉价了！”
赵岚翻了个白眼：“像样点的衣服？你有吗？从我认识你那天起，你就天天穿那件破风衣装小马哥！”
“废话真多。”萧文皱眉，“让你帮我准备衣服，跟我装不装小马哥有关系吗？再说了，小马哥比我帅，我有自知之明。我穿风衣是为了伪装身份，跟你说你也不懂！赶紧去楼上衣柜找找，看哪件合适拿哪件！”
他说得一本正经，赵岚却差点笑出声。她摇摇头，转身往楼梯走去，嘴里还不停发牢骚：“又当助手，又当保镖，又当保姆，又要当老妈子……惹急了姑奶奶不干了，找别人伺候你去吧！”
萧文听着，嘴角微动，却没有反驳。他知道赵岚嘴上抱怨，实则最靠谱。她不仅帮他洗衣做饭，还要应付他各种突发奇想的“乔装计划”，甚至连吃饭穿衣都要操心。这份辛苦，他心里清楚。
不多时，赵岚在楼上翻箱倒柜，抱着一堆衣物，一件件铺在床上试摆。
西装三套、休闲夹克两件、运动套装一套……她逐一比划，最后选定一套纯黑色修身西装，搭配白色衬衫和暗纹领带。
“穿上试试。”赵岚拿起了那套西装。萧文依言换上，站在穿衣镜前打量自己。剪裁合体，肩线挺括，整个人顿时多了几分沉稳与威严，连眼神都显得更犀利了几分。其实，萧文是不太懂穿搭，所以才麻烦赵岚帮个忙，并非故意折腾她。
“不错。”赵岚满意地点点头，“就这套。”但她随即皱眉，伸手拨弄萧文乱糟糟的头发：“明天洗洗头，好好梳个发型，不然这套西装穿你身上都白瞎了！”
“嘿嘿……”萧文干笑两声，照着镜子左看右看，越看越满意。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他咧嘴一笑：“谢谢啊，赵岚，这个月给你涨工资！”
赵岚眼睛一亮，抿嘴笑了：“真的？涨多少？”她的声音瞬间温柔，像淑女似的。
“二百五。”
“你死去！”赵岚怒不可遏，抬手就是一拳捶在他肩膀上，力道不小，疼得萧文龇牙咧嘴，差点脱臼。
其实，赵岚的工资早已远超同龄助理水平，吃住全包，工作自由，还能参与真实案件调查——这样的机会，千金难买。她只是喜欢看萧文窘迫的样子罢了。
“那么生气干嘛？”萧文揉着肩膀苦笑，“说着玩的，给你涨两千五。”
“滚，两万五都不稀罕！”赵岚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带着笑意，脚步轻快。
第二天清晨，阳光洒进公寓阳台。
萧文一身笔挺西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连皮鞋都擦得锃亮。赵岚则穿着简约干练的职业装，挎着一个小包，神情专注。
两人驱车出发，驶向新城区华宇广场。
途中，赵岚仍因昨日玩笑耿耿于怀，一路板着脸望向窗外。城市街景飞速倒退，高楼林立，广告牌闪烁，阳光穿过车窗洒在她侧脸上，柔和了她倔强的线条。
萧文一边开车，一边赔笑脸：“赵岚，笑一个，别板着一张臭脸了！”
赵岚怒怼，“滚，别和我说话！烦你！”
“这样，等一下回来我请你吃大餐，你不是一直想吃王致和臭豆腐吗？我请你吃个够。”
“放屁！”赵岚猛地扭头瞪他，“我什么时候想吃那东西了？恶臭恶臭的……”可话没说完，自己先笑了，眼角弯成了月牙。
“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特别是油炸的，外酥里嫩，配上辣酱，回味无穷！”萧文说得眉飞色舞，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整天嬉皮笑脸，满肚子坏水，屁话连篇，吊儿郎当，没一句正经的。”赵岚又开始数落他，“说你是个职业侦探，鬼都不信！”
“过奖了。”萧文厚着脸皮拱手，“还需要多多努力。”
一路上，两人斗嘴不断，气氛却轻松了许多。
抵达华宇广场，停车入位。
萧文对着后视镜最后整理衣领和发型，神情认真得像要去见总统。他对赵岚低声叮嘱：“咱们上去就说来找王梓琪。”
“直接开门见山？”赵岚惊讶，“她都死了五年了，会不会引起怀疑？”
“对。”萧文点头，“不然怎么进去？咱俩又不是警察，冒充更容易露馅。就说她是我们表亲，咱俩特地从深城来看她。我知道她原籍深城，十六岁来海港谋生，这点背景没问题。”
赵岚点点头：“听你的，反正我不说话就行，你随便编。”
“什么叫编！”萧文佯怒，“这叫……忽悠！”
“滚！少气我，赶紧下车。”赵岚抿嘴一笑。
电梯升至十五层，门缓缓开启。眼前豁然开朗——整个楼层宛如一座时尚工厂，灯光璀璨，音乐轻扬。摄影师蹲跪在地，镜头对准台上的少女；化妆师手持刷子，在模特脸上精细描画；灯光师调试聚光灯角度，金属反光板折射出梦幻般的光影。
空气中飘荡着香水、发胶与汗水交织的气息，夹杂着年轻女孩们银铃般的笑声。
一群群美女模特穿梭其间，或身披薄纱，或仅着内衣款走秀服，修长双腿在地板上划出优雅弧线。有人慵懒倚墙补妆，有人对着镜子练习微笑，有人三五成群谈笑风生，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萧文看得目瞪口呆，脚步迟疑，仿佛误入仙境。
“别看了！”赵岚用胳膊肘狠狠撞他肋骨两下，眼神警告，“严肃点！”
这时，前方，一位成熟美艳的女人迎面走来。烈焰红唇，中短发微卷，黑色皮裙贴臀，高跟鞋踩出笃定节奏，黑丝包裹的大长腿每一步都像在t台上行走。她眉目如画，气质凌厉，眼神扫来时带着审视与冷漠。
“你们找谁？”她问，声音不高，却极具压迫感。
萧文立刻堆起笑容：“你好，我们是深城来的，找王梓琪。”
“找谁？”她以为听错了，一脸茫然无措。
“王梓琪！”赵岚抢答，笑容亲切自然，毫无破绽。
那位女子上下打量他们几眼，狐疑渐消，终是转身在前带路：“跟我来吧。”她步伐妖娆，臀部轻摆，腰肢柔软如柳。萧文看着她的背影，差点笑出声，心想，模特就都这么个走路姿势，怕是得了痔疮吧。
赵岚再次肘击警告，怕他露馅儿。
几分钟后，三人进入一间简洁的小办公室。
许亦红——这位金牌经纪人终于自我介绍。她坐下时姿态从容，手指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冷静如刀。
“你们是不是很久没和王梓琪联系过了？”她试探性地问。
“呃……很久了。”萧文干笑。
“有五六年了。”赵岚接话流畅，“我们是她远房表亲，听说她在海港混得不错，一直想找机会联系她，可始终联系不上。”
“那最近怎么突然来了？”
“刚好来散心，顺便看看她。”赵岚笑而不露齿，语气真诚。
许亦红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很不巧，你们白跑一趟了。王梓琪五年前就已经死了，请回吧。”
萧文与赵岚对视一眼，演技上线。
萧文猛然跌坐沙发，双手抱头，嚎啕大哭：“表妹啊……你怎么说没就没了……你怎么不托个梦告诉我一声啊……害我多花了好几百路费啊……”
赵岚差点呛住，连忙扶他，低声劝：“先别哭，起来再说。”随即向许亦红道歉：“对不起，我哥太伤心了……，哥，咱们先回去吧，别在这儿哭个没完……”说着，扶起萧文欲走。
门外早已聚集了不少好奇的工作人员和模特，纷纷探头张望，交头接耳。
就在二人推门出来，刚走了三五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亮女声：
“哎，你们等等，你们谁找王梓琪？”
萧文与赵岚同时回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欣喜。
新的线索，才刚刚开始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