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衡靠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心里那块悬着几天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拿起电话，直接拨给了助理玛莎。
“玛莎，订会议室。明天上午十点。”
“把罗素·克劳给我叫过来。告诉他，人员已经就位了。”
——
第二天，盘古办公室。
罗素·克劳推门进来的时候，整个人像刚从冬眠里被硬拉醒。
胡茬未刮，眼眶发红，带着一股子醒酒后的躁气。
他把一沓厚厚的资料拍在桌上。
“这些是关于纳什的所有公开报道，还有他在普林斯顿的几篇论文。”他指着那堆纸，声音沙哑，“这人的脑子……像个迷宫。我们要怎么把他拍出来？光靠这些二手资料，拍出来的就是个假人。”
詹妮弗坐在对面，沉默地推过一杯黑咖啡。
罗素瞥了她一眼，没伸手。空气有一瞬间凝固。
李衡合上最后一份文件，抬起头。
“你说得对。我们不是要拍一个‘活在资料里的天才’。”
他站起身，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
“我们去拍一个活着的人。”
罗素抬起头，眉头拧着。
李衡站起身。
“下周，我们三个，去普林斯顿。”
班德的笔“啪”地一下掉在桌上。
“去……去干什么？”
“拜访。”李衡说，“然后，请纳什教授和他的夫人，给我们讲一个故事。”
罗素愣住了，他刚才的那股躁动，第一次被惊讶给压了下去。
詹妮弗看着李衡，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不是一份合同，罗素。”詹妮弗轻声说，“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们得先取得他的信任。”
一周后，新泽西州，普林斯顿。
小镇安静得几乎不真实，空气里都是草木的味道。红砖的校舍被爬山虎缠绕，街角的书店窗台上堆着旧报纸，还有那哥特式的教堂，跟乱糟糟的好莱坞完全是两个世界。
三人租了一辆老旧的福特，停在一栋不起眼的小白屋前。
白墙斑驳，窗框剥落，院子里的玫瑰却修剪得整整齐齐。
李衡看着那扇门，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觉得——手里的先知优势，一文不值。
他不知道门后那个天才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今天面对的，不是能用金钱和名利收买的资本，也不是冷冰冰的剧本。
他面对的，是一个谜。
他整理了一下外套，走上前，按响了门铃。
铃声在屋内回荡。没人回应。
正当他们以为没人时，门“吱呀”一声，缓缓开了一条缝。
一只眼睛，从缝隙里出现——
那是一双深邃、苍老，却又像孩子一样纯粹的眼睛。那眼神在三人脸上缓缓掠过，带着审视，带着好奇，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李衡感觉自己的手心有点湿。他清了清嗓子，刚准备开口，门又往里开了一点。
一个女人走了出来。
她头发花白，穿着一件朴素的蓝色毛衣，身形瘦削，但腰背挺得笔直。她的眼神很平静，带着一种岁月打磨出来的力量。
艾丽西亚·纳什。
“你们是？”她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李衡上前一步，递上名片。
“纳什夫人，您好。我叫李衡，好莱坞的制片人。我们想……”
艾丽西亚没接名片，只淡淡扫了一眼。
“好莱坞？”
语气里那一点警惕，让空气瞬间冷了半度。
李衡的笑容僵了一下。
就在这时，詹妮弗往前走了一步。
她没看艾丽西亚，而是看着院子里那丛玫瑰。
风吹过，花瓣轻轻颤动。
“我读过一篇关于您的报道。”她的声音柔和，像怕惊扰到什么，“说您最喜欢和平玫瑰。因为它在阳光下会变色——从奶油黄到浅粉。”
她转过头，看着艾丽西亚，眼神很真诚。
“就像人生一样。”
艾丽西亚愣住了。她看着詹妮弗，那层防备，悄然松了几分。
她沉默了几秒，终于侧过身，拉开了门。
“进来吧。”
屋内光线昏暗，墙壁上挂满了老照片。
一股旧书与木头混合的气息。
角落的祖父钟滴答作响。
一个高瘦的男人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前。
他穿着一件旧毛衣，肩膀微微佝偻。
他没回头，只是盯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手指在空气中，无意识地画着什么。
约翰·纳什。
艾丽西亚给他们倒了三杯水，然后走到丈夫身边，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纳什没反应。
他依旧盯着窗外，像陷在一个别人看不见的世界里。
罗素终于忍不住，往前一步。
“纳什教授，我看过您的博弈论，那真是——”
他没有回应。只有钟声在滴答。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李衡的脑子飞快地转着。他扫了一眼客厅，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的一张小方桌上。
桌上，摆着一副国际象棋。
黑白两色的棋子，散在棋盘上，是一局残局。
李衡走过去，没说话。
他拿起一枚白色的皇后，看了一眼棋盘的局势，然后，轻轻地，落在了一个看似无解的死局里。
“啪嗒。”
一声轻响。
那声音，清晰得像敲在玻璃上。
祖父钟也在那一刻，仿佛停顿了一般。
窗前的那个男人，动了。
他的手停下，头微微侧过。
那双眼睛，慢慢从窗上的倒影，转向李衡。
他看了看棋盘，又看向李衡，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在试着回忆。
“……不完全是死局。”
他的声音沙哑，像从远处传来。
“但你走的这步，够聪明。”
屋子里，没人敢出声。
连罗素都屏住了呼吸。
李衡看着那双眼睛。
那里面，不只是疯狂。
还透着一丝理智在努力破冰的光芒。
他忽然觉得，自己不是在拍电影。
而是在参与一场，关于“人性”的复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