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们是申时到的。
来了三个人,都穿着深青色的官服,头戴乌纱,年纪最小的看着也有五十多了。领头的是太医院副院判,姓胡,须发花白,脸色红润,走路时腰板挺得笔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另外两位是太医署里专攻疑难杂症的圣手,一个姓刘,一个姓孙。
陈擎亲自在园子门口迎接,引着三人往王校尉住的屋子走。赵煜也被请过去了——陈擎说,殿下既然与王校尉一路同行,或许能提供些有用的信息。
王校尉的屋里挤满了人。玄圭先生站在床前,两个随从守在门口。胡院判一进屋,先朝玄圭先生拱了拱手——看来是认识的。玄圭先生回礼,脸色依旧凝重。
“就是这位?”胡院判走到床前,低头看了看王校尉。王校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色灰败得像旧墙皮,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裸露的手腕和颈侧,那些墨色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是。”陈擎点头,“劳烦诸位大人了。”
胡院判没说话,先伸手搭脉。他的手指刚碰到王校尉的手腕,眉头就皱了起来。搭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他收回手,脸色已经变了。
“刘太医,孙太医,你们也看看。”他的声音有些发沉。
刘太医和孙太医轮流上前号脉。两人的反应和胡院判差不多,搭完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疑。
“这脉象……”刘太医斟酌着词句,“沉滞如死水,却又偶有异动,如沸水将滚未滚……老夫行医四十载,从未见过这等奇症。”
“不止脉象,”孙太医指着王校尉颈侧的纹路,“诸位请看此处。这色泽、这走向,绝非寻常毒症或瘀伤所致。倒像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下游走。”
胡院判看向玄圭先生:“听闻先生已用针法封镇?”
玄圭先生点点头,上前一步,指着王校尉身上几处银针的位置:“老朽以‘定魄针’封其要穴,暂缓异气侵蚀。然此气凶戾异常,针力渐弱,恐难持久。”
“异气?”胡院判抓住了这个词。
“是。”玄圭先生没有多解释,只道,“非药石可医之物。”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三个太医的脸色都不好看。他们来之前,只听说是个疑难杂症,没想到是这种“非药石可医”的东西。
胡院判沉吟片刻,道:“可否让老夫看看先生的针法?”
玄圭先生侧身让开。胡院判上前,仔细看了看那些银针的位置和深度,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他伸手,想碰碰其中一根针,指尖刚靠近,就猛地缩了回来。
“这针……”他脸色发白,“在发烫?”
玄圭先生叹了口气:“异气反冲,针身为媒,故而温升。待针身烫手时,便是封镇将破之兆。”
三个太医都不说话了。他们学的是正统医术,讲的是阴阳五行,气血经络,何曾见过这种银针自烫的诡异情形?
沉默持续了很久。最后胡院判直起身,朝陈擎拱了拱手:“陈将军,此症……非我等所能为。依老夫之见,当请钦天监或道录司的高人来看,或许……或许能有办法。”
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白——他们治不了。
陈擎似乎早有所料,点点头:“有劳诸位大人跑这一趟。既如此……”
“等等。”赵煜忽然开口。
所有人都看向他。赵煜走上前,看着床上的王校尉,缓缓道:“诸位大人可知,这‘异气’从何而来?”
胡院判愣了一下:“这……”
“来自黑山。”赵煜的声音很平静,“三皇子赵焰勾结北狄,在山中研究一种名为‘蚀力’的东西。王校尉便是中了此力,才成了这副模样。”
屋里一片死寂。三个太医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蚀力”两个字,像两块冰砸进心窝里,冷得人直打颤。
“殿、殿下,”胡院判的声音有些发抖,“此事……此事关系重大,老夫等……”
“我知道。”赵煜打断他,“我只问一句:太医院或宫中典籍,可有关于此力的记载?哪怕只言片语?”
胡院判和刘太医、孙太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过了好一会儿,胡院判才迟疑道:“老夫……未曾听闻。不过宫中藏书阁典籍浩如烟海,或许……或许有些前朝孤本,记有类似之事。”
“前朝?”赵煜眼神一动。
“是。”胡院判点头,“前朝末年,天下动荡,奇事频出。有些野史杂记里,好像提过‘地气暴烈,染者溃烂’之类的记载,但语焉不详,也不知是真是假。”
地气暴烈,染者溃烂。这描述,倒和蚀力的症状有几分相似。
赵煜点点头:“多谢胡院判。”
胡院判松了口气,连忙拱手:“不敢。殿下若无其他吩咐,老夫等就先告辞了。”
陈擎送三位太医出去。屋里又只剩下玄圭先生、赵煜和昏迷的王校尉。
玄圭先生看着赵煜,眼神复杂:“殿下为何要告诉他们?”
“多一个人知道,多一分可能。”赵煜说,“太医们或许治不了,但他们在宫中行走,接触的典籍多,人脉广。说不定……能发现些什么。”
玄圭先生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殿下有心了。”他顿了顿,又道,“只是……时间不多了。老朽的针,最多还能撑四日。”
四日。比昨天说的又少了一天。
赵煜没说话,只是看着床上的王校尉。四日。四日之内,如果还找不到办法,王青就真的没救了。
他站了一会儿,转身出了屋子。
外面天色还早,阳光正好。园子里的景致依旧精致美丽,可看在赵煜眼里,只觉得虚假。他慢慢走回自己住的屋子,腰后的伤又隐隐作痛起来。
若卿正在屋里收拾东西。见他回来,连忙迎上来:“殿下,太医们怎么说?”
“治不了。”赵煜在椅子上坐下,声音有些疲惫。
若卿的眼神黯淡下去,咬了咬嘴唇,没再问。她转身去倒茶,端给赵煜时,小声说:“殿下,我刚才在园子里转了一圈,发现点东西。”
“什么?”
“在园子东头那片竹林后面,有个废弃的小亭子,”若卿说,“亭子年久失修,柱子都裂了。但我看见亭子里的石桌下面,塞着个东西。”
她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块巴掌大小的木牌。木牌很旧了,颜色发黑,边缘磨损得厉害。牌子上刻着些模糊的图案,像是云纹,又像是水波,中间还有几个看不清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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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煜接过木牌,翻来覆去看了看。木质很轻,像是松木,但经过多年风吹雨打,已经朽得差不多了。上面的图案和字迹确实模糊不清,只能勉强看出个轮廓。
“这牌子……像是园子里用来标识区域的,”若卿说,“可这澄心园各处都有名字,那些亭台楼阁也都挂着匾额,这牌子却塞在那种地方,怪得很。”
赵煜点点头。确实奇怪。一座皇家别苑,管理应该很规范,怎么会有这种随意丢弃的标识牌?
“还有,”若卿压低声音,“我发现园子里的仆役,虽然不说话,但偶尔会互相打手势。那些手势很快,很隐蔽,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手势?暗号?
赵煜的心沉了沉。这座园子,果然不简单。
“我知道了。”他把木牌还给若卿,“先收着,别声张。”
若卿点点头,把木牌重新包好,放进柜子里。现在那柜子里的“破烂”又多了一件。
下午余下的时间,赵煜都在屋里休息。腰后的伤需要静养,他不敢乱动。但他让若卿去请了张老拐和夜枭过来。
两人进屋后,赵煜把太医来看过、治不了的消息告诉了他们。张老拐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茶碗叮当响:“他娘的!连太医都治不了,那老王岂不是……”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谁都明白。
“还有四天。”赵煜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吓人,“四天之内,我们必须找到办法。”
“可上哪儿找去?”张老拐急得直搓手,“这园子看着气派,其实就是个漂亮的笼子!出不去,进不来,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夜枭一直没说话,这时忽然开口:“园子里的仆役会打手势暗号。”
张老拐一愣:“啥?”
“若卿姑娘发现的,”夜枭说,“那些仆役虽然不说话,但会用隐蔽的手势交流。我下午也留意了,确实如此。”
赵煜看向夜枭:“你能看出他们在交流什么吗?”
夜枭摇头:“太快,太隐蔽,看不明白。但肯定不是普通的日常事务。”
屋里一时沉默下来。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地板上投出长长的影子。园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
过了好一会儿,赵煜才缓缓开口:“夜枭,你今晚再去探探。别惊动人,就看看那些仆役夜里都做什么,有没有异常。”
夜枭点头:“明白。”
“老拐,”赵煜又看向张老拐,“你去园子里各处转转,特别是那些锁着的、没人去的地方。看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别硬闯,就看看。”
张老拐拍拍胸脯:“包在俺身上!”
“小心点,”赵煜叮嘱,“这园子不简单。”
两人领命去了。屋里又只剩下赵煜和若卿。
若卿看着赵煜苍白的脸色,担心地说:“殿下,您伤还没好,别太劳神了。”
赵煜摇摇头,没说话。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西斜的日头。阳光把园子里的景致镀上一层金边,假山、池塘、亭台,都美得不真实。
可在这美丽之下,藏着太多看不见的东西——仆役的暗号,废弃的标识牌,太医们束手无策的蚀力,还有……只剩四天时间的王青。
赵煜的手按在窗棂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四天。
他必须在这四天里,找到救王青的办法。也必须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找到能让自己站稳脚跟的东西。
可办法在哪里?线索在哪里?
他转身,看向那个收藏“破烂”的柜子。
钥匙、册子、石片、空药瓶、旧绷带、破箭囊、金属碎片、旧木牌……
一堆看似无用的东西。
可这些东西,真的只是“破烂”吗?
赵煜走过去,打开柜门。那些物件静静地躺在里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陈旧的光泽。他一件件看过去,目光最后落在那本画着星盘图案的册子上。
册子很薄,纸张泛黄发脆。他拿出来,翻到最后一页,看着那个三个点的图案。
星盘。三钥齐聚,可固藩篱。
星枢盘的主体,到底在哪里?天机阁在找,三皇子在找,或许……陈擎也在找?
赵煜忽然想起陈擎提起那座庄子时的回避。那座庄子,会不会和星枢盘有关?那些东西——钥匙、册子、石片——会不会是线索?
可线索太碎了,碎得像沙子,抓不住,拼不齐。
他合上册子,放回柜子里。关上柜门,走回窗边。
窗外,日头已经偏西,天边泛起橙红色的晚霞。园子里的灯笼陆续亮起,昏黄的光在暮色中晕开。
远处传来隐约的钟声——是宫里的晚钟。钟声悠长,一声接一声,在暮色中传得很远。
澄心园在钟声里,安静得像座空园。
可赵煜知道,这座园子不空。那些沉默的仆役在暗处活动,那些锁着的屋子藏着秘密,那些看不见的眼睛在监视着一切。
而王青的生命,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四天。
赵煜站在窗前,手按在腰后的伤处。那里还在隐隐作痛,但比起心里的焦虑,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
他需要线索,需要信息,需要……一个突破口。
夜色渐浓,园子里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
新的一天就要结束了。而距离王青的最后期限,又近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