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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守备丘侨、巡江指挥陈晓,“惶恐不安”,连夜“追捕”,经过一夜“厮杀”,终将“匪首”施朝凤等人“擒杀”,以期“戴罪立功”。

右佥都御史兼巡抚湖广赵贤,与湖广巡按御史舒鳖,则联名上奏,陈述“事情原委”,并“戴罪请治”。

这是上月末发生的事情,如今奏疏才堪堪送到京城。

事情的大概,表面上就是这么回事。

但更深层的细节,自然不是外人一时半会儿能探听清楚的了。

然而,所谓见微知着,管中窥豹。

哪怕只了解个皮毛,久经官场的朝臣们也心知肚明——这绝不是什么简单的匪患,又是一桩泼天大案!

贼匪焚烧县衙?

拿这个当个明面上的借口搪塞一下无知百姓或许还行,要想骗过中枢这些老狐狸,简直是痴人说梦!

尤其是皇帝连夜急召海瑞和温纯(曾任湖广右参政)入宫,更清楚地表明了宫中对这件事的态度——绝不相信!

南直隶的风波才刚刚平息下去,朝臣们都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起波澜,谁知竟又发生了这等石破天惊之事。

究竟是谁这么“勇猛”,敢下如此狠手?

难道不知道当今天子是何等的心狠手辣、锱铢必较?

这要是被查出来,下场简直不敢想象!

今夜的北京城,注定有太多人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

四月十六,常朝。

今日文华殿内的气氛,格外的凝重和怪异。

御座上空空如也,皇帝并未临朝。

而被寄予厚望的海瑞、熟悉湖广情况的温纯,也都没有出现在廷议队列中,

这更引得众人浮想联翩——陛下这是暂时隐忍,还是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张四维站在队列中,微微抬眼,瞥了一眼前面三位内阁辅臣的背影。

只见首辅张居正面无表情,眼帘低垂,仿佛在闭目养神;

次辅高仪神色格外凝重,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群辅吕调阳则低着头,看不清脸上表情。

而他身后的同僚们,则不时地交换着眼神,或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殿内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又过了一阵,今日参与廷议的官员陆陆续续到齐。

张居正这才缓缓睁开眼,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开始廷议吧。”

然而,他话音落下后,殿内竟陷入了一阵短暂的、令人尴尬的沉默。

大家似乎都心照不宣,谁也不想第一个去碰那个最敏感的话题。

沉默终究是短暂的,总需要有人来打破僵局。

工部尚书朱衡对今日这古怪气氛心知肚明,却佯作不知。

他侧身走出一步,开门见山,将话题引向了相对“安全”的领域:

“昨日,漕运总督王宗沐关于再度试行海运的奏疏已送达京师。”

“此次共发运船十六艘,载木料、石料计二十万石,其中一艘不幸触礁沉没,其余十五艘皆已顺利往返。”

“王总督据此奏请,再次试行海运,并优化航线,以规避水下礁石。”

“工部之意,悉从其请。”

“此外,工部还认为,海道初通,淮安等处虽已设有兵船哨探巡防,

但海路绵长,经山东境内便有两千余里,现有兵力恐怕难敷使用,提议于山东沿海增设海运哨船,专司护航。”

朱衡心里明镜似的,朝廷革故鼎新所带来的政治风雨,他并不想过多涉足。

此刻,他唯一的执念,便是治理好黄河,以及将海运这条利国利民的通道彻底打通。

如今是第二次尝试海运,触礁之类的风险在所难免,只能靠一次次实践慢慢优化航线。

当然,触礁事故必然会引来反对的声音,这也是预料之中。

果不其然,户科都给事中贾三近立刻出列质疑道:“朱尚书,下官有惑。往年是因为漕运河道时常梗阻,才重议开通海运。”

“但自您执掌工部以来,开凿新河、安抚黄患、疏浚漕道,运河北段已再度畅通无阻,为何还要执着于风险巨大的海运呢?”

“海道之势与河道迥异。河道之利,相对可恃;

海道之险,却变幻莫测。

风涛险阻、倭寇侵扰、暗礁触石……纵使侥幸成功一两次,终究是会遇到的。

此次触礁,难道不是明证吗?”

“既然如今漕运经您大力整顿,已非昔比,为何定要再通海运?

譬如人有参苓姜桂等常药可以养生,何必非要冒险去试那乌头附子之类的虎狼之药,以求万一之效?”

“下官以为,当罢海运!”

虽然所言立场相对,但贾三近的语气却极为客气。

朱衡被誉为当世治河无出其右者,众臣对他向来尊敬有加。

听了这番论调,朱衡也不多作争执,只沉稳地回应道:“工部维持原议。稍后便会将附议的奏疏呈送内阁与陛下圣裁。”

他清楚地知道,海运之事如今有工部力主、漕运衙门协同、内阁支持、皇帝站台,

大势已成,不会再有什么真正的阻力,根本无需在此与不谙此道的官员多费唇舌。

吕调阳随即出列附议:“内阁赞同工部之议。

并拟票奏请陛下,以恢复海运之功,升巡抚都御史梁梦龙、漕运总督王宗沐各俸禄一级,赏银三十两,紵丝二表里;

参政潘允瑞升官一级,赏银十两。其余把总、运官等有功人员,亦应特加升赏。”

贾三近见内阁态度明确,甚至连奖赏方案都已拟好,

心知这又是几位大佬早已通过气、定了调子的事情,自己再多言也是无用,只得悻悻然退回班列。

此事一了,殿内一时间又没了声音,那股无形的压力再次弥漫开来。

见状,鸿胪寺卿屠羲英察言观色,出列接过话茬,奏报另一桩边事:“昨日,与朵颜卫使者谈判已毕,朝廷决定依照旧例,优抚其都督长昂。

不过……以臣观之,董狐狸派来的亲信使者,似乎对此结果不甚满意。”

话音刚落,昨日也参与了部分谈判过程的王崇古便插话道:“以末将之见,董狐狸贪得无厌,或许会因此再度犯边挑衅。

兵部议,应下令蓟辽总督戚继光,加强边墙守备,严阵以待。”

高仪别过脸,对着王崇古方向点了点头:“今晨内阁已拟好票拟,稍后便下发兵部。

着令戚继光所部,严密防备董狐狸部异动。

同时,将新增备的募兵、客军,优先调拨至界岭口、桃林口二处布防。”

兵部其实报了不少需要加强的隘口,但高仪只重点提了这两处——

他也不知道皇帝为何昨日特意强调要加强这两处的防务,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其中缘故,非他所知。

王崇古有些惊讶于内阁如此迅速的反应,连票拟都拟好了,看来陛下与阁老们早已商讨过此事。

他不再多言,默默退回班列。

紧接着,又有朝臣出列,再度弹劾襄城伯李应臣纵仆行凶、藐视王法之事。

随后,三法司官员纷纷出面,为自家“受了委屈”的公人讨要说法,要求严惩不法勋贵。

科道言官们也紧随其后,连带着将远在云南、同样跋扈不法的黔国公沐朝弼,

以及忻城伯赵祖征也拉出来一并弹劾,一时显得群情汹涌。

直到张居正出面,表示定会将所有弹章奏疏呈送御前,并好言劝慰众臣秉公执法,众人这才渐渐停息下来。

之后,廷议又例行公事般地讨论了一番兵部侍郎协理京营戎政的人选。

最终内阁决定,依惯例进行廷推,选出两三位候选人,报请皇帝最终定夺。

随后,又处理了赏赐女真贡使、复核刑部重囚减刑等几项杂事。

今日的廷议,总透着一股干巴巴的味道,许多本该激烈争论的地方,竟然都波澜不惊地过去了。

众人心照不宣,都知道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此刻都存着看戏的心思,甚至无心在寻常政务上多费口舌。

待各项事务差不多议论完毕,依照惯例,官员们便该各自返回部司衙门处理政务了。

然而今日却有些不同。工部尚书、鸿胪寺卿、给事中等官员陆续行礼退出后,

内阁几位辅臣,连同张四维,却都静静地站在原地,并未离去。

等无关人等都走干净了,张居正才整理了一下袍袖,神色肃穆地环顾一圈,开口道:“陛下已在西苑承光殿等候,召我等即刻前往奏对。”

说罢,他将手中的象牙笏板揣入袖中,率先径直走出了文华殿。

高仪、吕调阳、张四维几人紧随其后。

这是张四维第一次以“准阁臣”的身份踏入西苑。

如今他暂代杨博署理内阁部分事务,地位俨然已在诸部院堂官之上,个中滋味,自然与往日不同。

尤其是此次被特召至西苑密议,没有落下他,更让他体会到了一丝权力核心圈的迥异感觉。

这就是半只脚踏入内阁的感觉!

前往承光殿的路上,或许是因为湖广之事过于沉重,众人都一言不发,气氛压抑。

张四维心中暗忖,此事干系太大,没人能等闲视之。

其实,按照他对皇帝性子的了解,本以为今日廷议之上,陛下就会按捺不住雷霆之怒,当场发作,然后直接任命海瑞为钦差,彻查湖广。

却没想到,陛下竟能沉住气,先将几位核心重臣召来西苑密议。

看来,连陛下也觉得此事极为棘手,需要慎重行事。

没办法,这就是疆域辽阔的帝国时常面临的困境,中枢对地方的掌控,总有鞭长莫及之时。

哪怕皇帝想立刻大发雷霆,彻底泄愤,也很难做到——因为根本不清楚真正的敌人是谁,黑手藏在何处。

湖广那边,恐怕早已是铁板一块,水泼不进,针扎不透。

就在张四维暗自揣度皇帝会如何应对这盘死局时,抬头一看,已然走到了承光殿门口。

他连忙收摄心神,跟在吕调阳身后,低头迈入了殿门。

刚一进殿,就看到大殿中央临时摆放着好几张拼在一起的桌案,上面堆满了各式奏疏、文书和手稿。

旁边还立着一面巨大的屏风,上面似乎写满了人名。

张四维快速扫了一眼,看到了“右布政使陈瑞”、“湖广按察使杜思”、“洞庭守备丘侨”、“巡江指挥陈晓”等字眼——都是湖广当地的紧要官员!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看向正站在案前、背对着他们的年轻皇帝,跟着张居正一起躬身行礼:“臣等参见陛下。”

朱翊钧闻声转过身,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

他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平身,随后又挥了挥手,让原本侍立在旁的掌宗人府事、驸马都尉邬景和先行退下。

邬景和恭敬地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

张四维看了一眼这位掌管皇族事务的驸马爷,心念电转,隐约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脉络——难道此事,竟还与宗室有所牵连?

这时,只听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冰冷,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难以置信:

“元辅,朕实在是没有想到,你的乡梓之地,民风竟然‘彪悍’到了如此地步!”

他特意在“彪悍”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充满了讥讽。

“朕,只是想派个人去摸摸底,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他们……他们竟然就敢直接造反了!?”

说到“造反”这两个字时,朱翊钧的声音因极度的愕然与愤怒而微微拔高,其中的震怒,让殿内所有人都能感同身受。

堂堂中枢钦差,外加一名封疆大吏啊!

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把火“送”了?

这简直是将朝廷法度、将他这个皇帝的颜面,踩在脚底下狠狠摩擦!

这是朱翊钧想破脑袋都无法理解的事情——这些人就不怕死吗?

查案子或许还需要证据,但平定叛乱,只需要大军开到的坐标就够了!

就算地方官是流官,不怕抄家灭族,难道也不怕大军剿洗,玉石俱焚吗?

张居正直接略过了皇帝话语中关于他“乡梓”的暗示,就事论事,语气同样沉重:

“陛下,当务之急,是要迅速查清事情的真实原委,并将罪魁祸首缉拿归案,明正典刑!”

这一次,他没有去纠正皇帝“造反”这个过于严重的措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