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上海，空气清冽，带着一种年关将近特有的、混合着寒气和躁动的味道。
弄堂口早早飘出了腊八粥的甜糯香气，飘散在张桥村老旧的院落里。
林夕的日子，在旁人看来，近乎一种分裂的轻松与奢华。
他穿着昂贵的阿玛尼西装，自如地穿梭于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
隔两天接白洁回张桥村的旧屋住一晚，清晨清扫院落，黄昏相拥廊下，呼吸着带着柴火和泥土气息的空气。
偶尔留宿在韩小苗位于法租界深处、装修奢华低调的私人别墅，在冰冷的现代线条和高级香氛中醒来。
中午准时出现在张桥一中略显油腻的食堂，陪白洁吃着简单的饭菜；
傍晚则常与韩小苗出入高档餐厅或私密会所，品尝着精致的料理。
周末抽空去华师大附中，看一眼白润颜青春洋溢又带着复杂依赖的脸庞。
白洁对此，从不过问。
成年人的世界里，有些界限无需言语划清。
当他夜晚没有回到张桥村那个点着昏黄白炽灯的小院时，她只是默默地将留给他的饭菜收进碗橱，
独自躺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床上，望着糊着旧报纸的顶棚，心里明白那身昂贵的西装裹挟着他去了哪里。
她不去想，也不敢深想，只是攥紧口袋里那个冰凉的bb机，像攥着一根维系着微弱联系的风筝线。
不问，是她能给予的、最后的体面和卑微的守护。
腊八刚过没几天，空气里的年味更浓了些。
韩小苗精心打点好各处关系——给相关部门头头脑脑的厚礼，给道上几位说得上话的“爷叔”的孝敬，
以及蓝月亮账面上那沉甸甸的三分之一收入，被浓缩成一张薄薄的、却分量惊人的银行卡。
这是每年雷打不动、通往安稳的“年礼”。
而今年，最重要的那份，需要她亲自带着林夕去送。
对象是坤爷。
地点是park 97。
当韩小苗的黑色轿车停在复兴公园深处那栋融合着复古华丽与现代迷离的建筑前时，林夕透过车窗，看到了这座上海滩传奇夜场的真容。
park 97，97年开业，曾是无数名流趋之若鹜的顶级销金窟，张国荣的身影仿佛还残留在某个角落的光影里。
此刻，它沉稳地矗立在冬日的暮色中，与隔壁的Richy和官邸（mansion）
共同构成着名噪一时的“复兴公园夜店三角”，像一个阅尽繁华、深不可测的贵胄。
厚重的门被穿着考究制服的侍者拉开，喧嚣与奢靡的气息如同热浪般扑面而来，瞬间将车外的清冷隔绝。
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迷离的光彩，深红色的丝绒，光可鉴人的大理石，
空气中混合着顶级雪茄、昂贵香水、酒精以及一种沉淀下来的、属于权力和金钱的厚重气息。
与蓝月亮那种外放的、带着风尘感的奢靡不同，这里的气息更内敛，也更森严。
韩小苗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堆起无懈可击的、带着敬畏与妩媚的笑容，自然地挽住了林夕的手臂。
她能感觉到林夕手臂肌肉一瞬间的绷紧，但很快恢复如常。
他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名剑，沉默地跟随着她，穿过光影迷离的大厅，走向最深处那个被厚重雕花木门隔开的顶级包厢。
推开门，喧嚣被瞬间过滤掉大半。
包厢极大，布置得如同旧上海滩某个大亨的书房与客厅的结合体，奢华却带着沉重的年代感。
深棕色的真皮沙发围成半圈，坐满了人。
烟雾缭绕，雪茄的醇厚气息弥漫。
在座的每一位，都是上海滩夜场版图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各大舞厅、会所的负责人，气场或彪悍，或阴沉，或圆滑。
而所有人的目光中心，是主位上那个穿着暗红色唐装、头发花白、身形略显发福，却如同一座山岳般沉稳的老人——坤爷。
他指间夹着一根粗大的雪茄，烟雾袅袅上升，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半眯着的、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那目光缓缓扫过进来的两人，最终定格在林夕身上。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水银，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那些舞厅老板们探究、审视、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敌意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林夕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