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激烈争执与不欢而散,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其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不可避免地涌向了皇都的街头巷尾。官方虽未明发告示,但北境大败、玉门雁回双城失守的惊天噩耗,以及金銮殿上皇帝与大臣们围绕“冥王”是否该重掌兵权的激烈冲突,还是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飞快地流传开来。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席卷了整个羽国皇都。
往日繁华喧嚣的东市和西市,今日却笼罩在一片诡异的低气压中。叫卖声有气无力,往来行人步履匆匆,脸上大多带着惊惶与忧虑,彼此交谈时也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仿佛那凶残的戎族铁骑下一刻就会从天边杀到。
粮店和盐铺前,不知何时排起了长龙。人们揣着积攒的银钱,争相抢购米面粮油等生活必需之物,仿佛这样就能在未知的战乱中求得一丝心安。物价开始悄无声息地飞涨,掌柜的面上堆着无奈,口中连连说着“货源紧张”、“路途不畅”,手上拨算盘的速度却快了几分。
“听说了吗?北边……完了!戎狗杀过来了!见人就杀,连孩子都不放过!”一个挑着菜担的老汉,声音发颤地对相熟的人低语。 “可不是吗!玉门关都没守住!赵将军都战死了!这可怎么是好哦!”旁边一个妇人挎着菜篮,脸上满是愁云惨雾。 “朝廷呢?朝廷怎么还不发兵?难道要等那些蛮子杀到京城脚下吗?”一个穿着长衫的读书人忍不住愤慨道,引得周围几人纷纷点头附和。
恐慌在滋生,而在恐慌的土壤里,另一种情绪也开始悄然蔓延,并且越来越强烈——那就是对当前朝廷无能的不满,以及对昔日战神的深切怀念。
午后,皇都最大的茶馆“一品香”内,人声鼎沸,几乎座无虚席。但与往日品茶听曲的闲适不同,今日这里的气氛格外凝重压抑。几乎每一桌都在议论着北境的战事,声音嘈杂,却都围绕着同一个核心。
“……不是我说,如今朝堂上那些将军,哪个真刀真枪跟戎族主力干过?都是些花架子!真要上去,还不是给人家送军功?”一个满脸虬髯的壮汉猛地一拍桌子,碗里的茶水都溅了出来。 “唉,要是镇北侯老将军还在……” “镇北侯老了!再说远水解不了近渴!”旁边一个精瘦的商人打断他,压低声音道,“要我说,眼下皇城里,就有一位现成的!当年可是杀得戎族哭爹喊娘,听到他的名字都能止小儿夜啼!” 他话音未落,周围几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心照不宣。
沉默了片刻,有人小心翼翼地接话:“你……你是说……冥王殿下?” “嘘——!小声点!”立刻有人提醒,但眼神却同样热切。
那商人却像是豁出去了,声音反而提高了几分:“怕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三年前北境苍狼谷,是谁以五万疲兵对抗戎族三十万铁骑,七天七夜,生生将其主力击溃,追杀三百里,让那兀术差点把命都丢在草原上?是谁让北境安稳了整整三年,至今戎族不敢大规模犯边?不就是二皇子冥王殿下吗!”
他的话如同点燃了干柴,瞬间引燃了众人压抑已久的情绪。
“对啊!要不是冥王殿下当年那一战,咱们哪能过这三年安生日子?” “我可是听我北境的亲戚说过,冥王殿下用兵如神,对待士卒也好!他手下的兵,个个都能以一当十!” “可是……可是朝廷不是说……殿下他……毁容之后,性情大变,而且……”有人犹豫着,提及那些可怕的传言。
那虬髯壮汉冷哼一声,粗声道:“性情大变?那是被逼的!老子才不信那些鬼话!就算他真成了冥王,那也是咱们羽国的冥王!是能打胜仗、能保家卫国的冥王!总比现在朝堂上那些吓得尿裤子的软蛋强!”
“说得对!” “如今北境又要打仗了,除了冥王殿下,谁还能挡得住兀术?” “朝廷为什么不用冥王?难道就因为他功高震主?就因为那些莫须有的传言?就要眼睁睁看着北境百姓遭殃,看着国土沦丧吗?”
议论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激动。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的群情激愤。对北境战事的恐惧,对朝廷应对不力的不满,最终都转化为了对冥王南宫陌的强烈期待和呼声。
这种情绪,并非只存在于一品香茶馆。在酒肆、在客栈、在街角巷尾,类似的声音如同野火般蔓延。许多经历过三年前那场大战的退役老兵,更是激动地述说着冥王当年的英武和战绩。
“……那年冬天真冷啊,箭矢射出去都能冻住!是殿下,带着我们埋伏在雪地里三天三夜,最后像一把尖刀直插戎族中军大帐!那场面……”一个瘸腿的老兵坐在街沿,浑浊的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光,向围拢过来的年轻人比划着,引得阵阵惊呼。
民意,如同逐渐沸腾的水,开始发出轰鸣。
甚至开始有胆大的书生,在酒后的墙壁上题诗,暗讽朝廷嫉贤妒能,不顾江山社稷。更有一些市井孩童,不知从哪学来了顺口溜,蹦跳着传唱:“北风急,战鼓催,玉门破,雁飞回。满朝将,皆畏缩,唯有冥王可退威……”
这些声音,这些诗词,这些童谣,无法通过官方渠道上达天庭,却无孔不入地渗透到皇城的每一个角落,形成一股巨大的、无声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向那九重宫阙,压向紫宸殿中那位焦头烂额的皇帝。
冥王府,高墙深院,似乎隔绝了外界的纷扰。
但李晚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府内气氛的微妙变化。往来运送物资的仆役脚步似乎更匆忙了些,眼神交换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隐隐的兴奋?守在关键位置的护卫,腰杆似乎挺得更直,眼神也更加锐利,仿佛即将迎来某种重大的变故。
她坐在小花园的凉亭里,心不在焉地翻着医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耳边似乎还能听到昨日那惊心动魄的马蹄声,眼前浮现的是南宫陌昨夜紧闭书房门后那冷硬如山的背影。
“王妃,”贴身侍女小荷匆匆走来,脸上带着压不住的惊慌和听到八卦后的兴奋交织的复杂神色,低声禀报,“外面……外面都在传,说北境打了大败仗,死了好多人,戎族就要打过来了!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李晚晴放下书,心头一紧。
小荷舔了舔嘴唇,声音更低:“还说满朝文武都没用,只有……只有咱们殿下才能打退敌人!好多老百姓都在嚷嚷着要让殿下重新挂帅呢!”
李晚晴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握紧了衣袖。
果然……还是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了。
她抬起眼,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书房的方向。南宫陌今日一整天都待在里面,未曾出来。他在做什么?是在推演沙盘,谋划战局?还是静观其变,等待着那几乎可以预见的、来自皇宫的召见?
她想起他面具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仿佛蛰伏猛兽般的锐利气息。他……会愿意再次踏上那片曾带给他无上荣光却也让他坠入深渊的战场吗?
而陛下……那位对冥王忌惮至深的皇帝,在民意的汹涌浪潮和边境的燃眉之急之间,又会做出怎样艰难而残酷的抉择?
一种更为深沉的不安,攫住了李晚晴的心脏。她隐隐感觉到,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加速酝酿,而她与南宫陌这方刚刚得以喘息的小天地,即将被彻底卷入漩涡的中心。
就在这时,一阵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李晚晴抬头望去,只见冥王府的管家,一位同样沉默寡言但眼神精烁的中年人,正引着一位面白无须、身着宫内太监服饰的人,穿过月洞门,径直朝着书房走去。
那太监手中,似乎托着一卷明黄色的物件。
李晚晴的心,猛地一跳。
那是……宫里的旨意?
这么快?!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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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念留白:
· 太监带来的旨意内容是什么?是皇帝迫于压力终于妥协,下旨启用冥王?还是新的斥责或试探?
· 南宫陌会如何应对这道突如其来的旨意?
· 李晚晴的担忧是否会成真?这道旨意将如何改变冥王府和两人的命运?
· 北境的战况在这短短一日内是否又有新的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