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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太医院所属的“惠民药局”后堂。

时值深夜,但此处依旧灯火通明。浓烈而复杂的药香在空气中沉浮,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心头发紧的血腥气。林仁心一身素净的青布袍子,袖口利落地挽到肘部,露出清瘦却线条分明、充满力量感的手臂。他正俯身在一个用门板临时搭成的简易竹榻前,全神贯注。榻上躺着一位腹部高高隆起、面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妇人。细如牛毛的银针在他修长稳定的指间跳跃,闪烁着微弱的寒光,精准而迅疾地刺入妇人周身大穴。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清俊的侧脸滑下,眼神专注而温和,仿佛这喧嚣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一条亟待挽救的脆弱生命。

“林…林大夫…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能保住吗…”妇人虚弱地呻吟着,眼中充满了溺水般的恐惧和哀求。

“莫怕,凝神静气,莫要思虑过重。”林仁心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流淌过卵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焦躁的力量,“胎气已稳,只是你气血两亏,又受了惊吓。待我为你行针固本培元,再服两剂安胎补血的汤药,精心调养,母子定能平安。”他指尖捻动银针,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韵律的美感,每一次捻转提插都蕴含着深厚的医理和对生命脉络的精微把握。

“神医!真是神医啊!”旁边守候的一位老妪喜极而泣,用袖子不停地擦拭眼泪,“前面请了三个稳婆,都说…都说保不住了…老婆子我差点就…呜呜…”

就在这时!

砰!

药局后堂那扇厚重的木门被人猛地撞开!一个风尘仆仆、满身泥泞、穿着皇城司制式劲装的信使,如同被鬼追着一般旋风般冲了进来!他甚至顾不得任何礼数,也完全无视了眼前的景象,双眼赤红,直接将一封插着三根染血翎毛、象征着十万火急的加急密信,直接塞到了林仁心那只还沾着新鲜药汁的手中!信使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疲惫和紧张而嘶哑变形:

“林…林御医!磐石堡…磐石堡八百里加急军报!林武略将军和林溪姑娘…亲笔!十万火急!生死攸关!”

林仁心捻动银针的手指猛地一顿!磐石堡?!二哥和溪儿?!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迅速接过那封仿佛带着北境烽火与血腥气息的密信,拆开火漆封印的手,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目光如电,扫过信笺上林武略那潦草却力透纸背、仿佛用血写成的“瘟疫横行,速来救命!!”八个大字,以及下方林溪那清秀字迹补充的疫情详细症状、死亡速度、与那份触目惊心的药物清单,林仁心清俊温和的脸上,再无半分平日的温润书卷气,瞬间变得如同寒潭深水,凝重肃杀!

“霍乱…出血热…混合爆发…”他低声念着这几个字眼,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作为深谙医道的御医,他太清楚这两种疫病任何一种单独爆发的恐怖,更何况是叠加?还是在缺医少药、环境恶劣、时刻面临刀兵之灾的战争堡垒!这几乎是必死之局!二哥和溪儿…正在那炼狱之中!

他猛地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对那几乎脱力的信使斩钉截铁地道:“回复我二哥和溪儿,仁心即刻动身!星夜兼程!药材之事,我来办!让他们务必坚持住!”随即,他转向药局那位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惊呆的张管事,语速快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前所未有的严厉:

“张管事!立刻清点药局所有库存!所有治疗霍乱之要药——黄连、葛根、黄芩、白头翁;止血圣品——三七粉、白及、仙鹤草;补液救逆之材——口服补液盐原料、生脉散备用药材;退热清瘟之品——生石膏、柴胡、金银花;以及防疫避秽之物——苍术、艾叶、雄黄粉、石灰!按这份清单所列,”他扬了扬手中林溪写的那份单子,“只许多,不许少!全部打包!再备十套我特制的高效防疫罩衣、琉璃护目面罩、多层油布手套!两个时辰!我只给你两个时辰!必须全部装车完毕!用最好的驮马!要快!”

“是!是!林御医!下官…下官明白!这就去办!这就去办!”张管事被他身上骤然爆发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凛冽气势震慑得浑身一激灵,连声应下,连滚爬爬地冲出去召集人手。

林仁心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快步回到那孕妇榻前。他眼神瞬间又恢复了医者的专注与温和,手上动作快如幻影,迅速起针,温言交代了老妪几句后续照料和药方煎服之法。然后他转身,对着那位皇城司信使,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与沉重:“烦请信使兄弟!速速禀报指挥使大人!仁心斗胆,需借皇城司鹰讯最高速渠道,传书江南‘杏林堂’总号、蜀中‘百草阁’、关外‘参王庄’!磐石堡遭黑水毒计,大疫爆发,危在旦夕!急需清单所列一切药材!请他们念在苍生性命、家国大义,不计代价,火速筹集,走最快的镖路,不惜一切代价,直发磐石堡!所需银钱,无论多少,记在我林仁心个人账上,或由我三哥林金斗名下所有商行随时兑付!此恩此德,我林家满门,永世不忘!”

信使看着眼前这位平日里温润如玉、此刻却如同背负山岳般凝重的年轻御医,肃然抱拳,声音铿锵:“林御医放心!为国为民,义不容辞!消息即刻发出!必以最快速度通达三地!”说罢,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冲入夜色。

一切安排妥当。林仁心快步走入内室,脱下那件沾着药汁和汗水的青衫,换上一身便于长途跋涉、利于行动的深色劲装。他将那个从不离身、由百年紫檀打造、内分无数精巧暗格、装有各种救命丹药和他特制银针的药箱仔细背好。当他再次走出药局大门时,整个人气质已然蜕变。温润如玉的年轻御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锐利如鹰隼、眉宇间凝聚着千钧重担、肩负着数千人性命的抗疫先锋!门外,装满药材的沉重马车已然备好,皇城司指挥使亲自指派的一队十名精锐护卫,人人佩刀持弩,神情肃杀,静立等候,如同十尊沉默的雕塑。

“出发!”林仁心翻身上马,清叱一声,再无半分迟疑。马蹄踏碎京城黎明前最深的寂静,载着磐石堡最后的希望之火,向着北方那片被血与火、死亡与瘟疫笼罩的边关绝地,绝尘而去!北风呼啸,卷起他深色的衣袂,猎猎作响,如同战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