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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暖阁,烛火通明,却驱不散堆积如山的奏折所带来的沉沉暮气。墨锭的苦香与烛火燃烧的微焦气息在空气中沉浮。萧珩端坐于宽大的紫檀御案之后,玄色龙袍衬得侧脸线条冷峻如刀削。他眉心微蹙,手中朱笔悬在一份墨迹淋漓的奏折上方,迟迟未落,殿内只闻烛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气氛凝重得如同绷紧的弓弦。案头一盆墨兰幽然吐蕊,冷香也被这沉郁压得几不可闻。

沈娇娇却像一团闯入古墓的活火。她歪在御案不远处一张铺着雪白狐裘的贵妃榻上,赤着一双玲珑雪足,悬在榻边百无聊赖地晃荡着,脚踝纤细莹白。她指尖缠绕着一缕乌发,目光在殿内漫无目的地逡巡,最终定格在御案上那堆积如山的奏折上,小嘴微微撅起,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

“陛下,”她声音娇脆,打破了凝滞的空气,“您都批了快两个时辰了!这些破折子有什么好看的?比臣妾新得的那对红嘴绿鹦哥儿还无趣!” 她说着,随手抓起榻边小几上碟子里一颗饱满的樱桃,指尖一弹,红艳的果子便划出一道弧线,“啪嗒”一声,精准地落在一份摊开的奏折边缘,溅出几滴嫣红的汁水,污了工整的墨字。

伺候笔墨的老太监福海眼皮一跳,头垂得更低了。

萧珩从奏折上抬起眼,目光掠过那颗滚落的樱桃和那点刺目的污渍,落在沈娇娇写满无聊的小脸上,眼神深不见底,无波无澜:“嫌闷就回宫歇着。”

“才不要!”沈娇娇立刻拒绝,赤足跳下贵妃榻,像只轻盈的猫儿般几步就溜达到御案旁。她也不管什么规矩,半个身子便倚在了宽大的御案边缘,带起一阵暖甜的香风,瞬间冲散了墨香。她探着头,目光好奇地在摊开的奏折堆里扫来扫去,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紫檀案面。

就在这时,一份摊开在萧珩左手边、墨迹尤新的奏折吸引了她的注意。那字迹遒劲方正,力透纸背,开篇便是刺目的几个大字:

「臣礼部侍郎王守仁,泣血顿首,再谏陛下选秀以充后宫、绵延皇嗣疏」

选秀?

沈娇娇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

她伸出两根春葱似的、染着鲜红豆蔻的手指,极其自然、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任性,径直从萧珩面前将那本还带着墨香的奏疏抽了出来!

动作快得让旁边的福海都没来得及惊呼!

“选秀?”沈娇娇将那奏疏举到眼前,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夸张的、毫不掩饰的嫌弃,“又是哪个不开眼的,巴巴地要给陛下送些丑八怪进来添堵?” 她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扫过奏疏的内容,无非是老生常谈的“后宫空虚”、“子嗣凋零”、“广纳淑女以充掖庭”云云。言辞恳切,引经据典,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倚老卖老的陈腐和急切。

她的目光掠过末尾一串极力举荐的“淑女”名单,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名单上的名字,有几个她曾在某些隐秘的线报中见过,与慈宁宫和恭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哼!”沈娇娇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娇脆的冷哼,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什么江南才女,什么世家闺秀?依本宫看,不过是一群削尖了脑袋想攀龙附凤的庸脂俗粉!歪瓜裂枣的,也配入宫侍奉陛下?污了陛下的眼!” 她声音清亮,带着一股子娇蛮的酸气,在寂静的暖阁里格外刺耳。

话音未落,她捏着奏疏边缘的手指猛地用力!

“嗤啦——!”

一声极其刺耳、如同裂帛般的脆响,狠狠撕裂了暖阁内凝重的空气!

那本凝聚着礼部侍郎心血、代表着朝臣“拳拳之心”的奏疏,在沈娇娇那双莹白如玉、却蕴含着惊人破坏力的手中,如同脆弱的废纸般,被硬生生从中间撕成了两半!

墨迹未干的字迹在断裂处扭曲变形!

“娘娘不可!”福海终于失声惊呼,噗通跪倒在地。

萧珩握着朱笔的手微微一顿,深邃的目光抬起,落在沈娇娇那张因“气愤”而微微泛红的小脸上,眼神幽深难辨,却并未出言阻止。

沈娇娇却像是撕上了瘾,又像是被这撕裂声取悦了。她看也不看跪地的福海和案后的帝王,双手抓住那两半奏疏,再次发力!

“嗤啦!嗤啦!嗤啦——!”

刺耳的撕裂声一声接着一声,如同急促的鼓点,敲打在暖阁内每一个人的神经上!那份代表着朝堂谏言、祖宗法度的奏疏,在她那双翻飞的巧手下,如同被狂风蹂躏的落叶,瞬间被撕扯成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无数碎片!

墨黑的字迹在雪白的纸片上支离破碎,如同被肢解的尸体。

满殿死寂!只有纸张撕裂的刺耳声响和福海粗重惊恐的喘息。

终于,沈娇娇停了下来,手中只剩下一把凌乱的纸片。她看着满手的“战利品”,脸上却绽开一个纯粹而明媚的笑容,仿佛刚才的破坏只是一场有趣的游戏。她眼波流转,带着点狡黠的天真,目光投向御案上用来镇纸的一小盒浆糊。

“陛下,”她声音娇脆,带着撒娇的意味,“您瞧这些破纸片,像不像纸鸢的翅膀?臣妾帮您把它们变成会飞的玩意儿,好不好?” 她说着,也不等萧珩回应,径直拈起一点浆糊,手指灵巧地在几片稍大的纸片上涂抹、粘连。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孩童般的专注和奇异的熟练。几片破碎的奏疏在她手中翻飞、折叠、粘贴。不过片刻功夫,一只歪歪扭扭、却已然成型的简陋纸鸢,便出现在她掌心。纸鸢的翅膀上,还残留着“选秀”、“充掖庭”、“淑女”等破碎的墨字,如同扭曲的疤痕。

“看!飞喽!”沈娇娇兴致勃勃地捏着纸鸢的“脊骨”,对着御案旁敞开的、正对着慈宁宫方向的雕花长窗,用力向前一掷!

一股不知何时涌入殿内的穿堂风,恰到好处地托住了那只破碎奏疏折成的纸鸢!

纸鸢乘着风势,晃晃悠悠,如同一个荒诞的梦魇,竟真的飞了起来!它越过窗棂,带着满身的谏言碎片,朝着慈宁宫的方向,飘飘荡荡而去!

暖阁内,烛火摇曳。萧珩的目光追随着那只飞向慈宁宫的、由谏言碎片折成的纸鸢,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极难捕捉的、如同寒潭微澜般的异色。他缓缓放下手中的朱笔,并未再看地上跪伏颤抖的福海,目光沉沉地落在沈娇娇那张因“成功放飞”而洋溢着天真得意的小脸上。

“胡闹。”他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如同陈述一个事实。

沈娇娇却像是得了夸奖,回眸对他粲然一笑,明媚如春花初绽。

慈宁宫佛堂,檀香袅袅,梵音低回。巨大的鎏金佛像低垂着眼睑,悲悯地俯视着下方蒲团上虔诚诵经的太后苏氏。她手中紫檀佛珠捻动,口中经文喃喃,一派宝相庄严。

殿内侍立的宫人垂首屏息,落针可闻。

突然!

“啪嗒!”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撞击声,从佛堂紧闭的雕花长窗方向传来!

紧接着,一个歪歪扭扭、由破碎纸片粘连而成的简陋物事,竟如同长了眼睛般,被一股穿堂风猛地拍在了那扇紧闭的长窗之上!那东西被风势一顶,竟顺着窗棂的缝隙,硬生生挤了进来!

它晃晃悠悠,如同喝醉了酒,在佛堂肃穆的空气中打了个旋儿,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不偏不倚,正正挂在了佛堂正中央、供奉在巨大佛像正前方、那盏日夜长明的纯金九品莲花灯那高翘的、如同弯月般的鎏金檐角之上!

纸鸢!

一只用奏疏碎片粗糙折成的纸鸢!纸鸢的翅膀在莲花灯柔和的光晕下微微颤动,上面“选秀”、“充掖庭”、“淑女”等破碎扭曲的墨字,如同最恶毒的嘲讽,清晰无比地映入每一个人的眼帘!

“啊!” 侍立的一个小宫女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死死捂住了嘴。

太后的诵经声戛然而止!捻动佛珠的手指骤然收紧!她猛地睁开眼,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钉在那只挂在佛前灯檐上、大逆不道的纸鸢上!雍容的脸上瞬间布满寒霜,那表情,仿佛看到了最污秽的亵渎!

“何…何人胆敢…!” 她声音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极致的震怒与颤抖。

“太后娘娘息怒!” 佛堂内侍立的宫人瞬间跪倒一片,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佛堂厚重的殿门被猛地推开!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崇严,这位三朝元老,刚刚经历了几日腹泻折磨,脸色依旧蜡黄憔悴,此刻却因听闻佛堂异响而匆匆赶来查看。他拄着紫檀拐杖,脚步虚浮,脸上带着忧心忡忡的焦急:

“太后娘娘!老臣听闻佛堂有异响,可是有…” 他关切的话语还未说完,目光已然被佛前那盏莲花灯檐角上挂着的、无比刺眼的纸鸢牢牢攫住!

“这…这是何物?!” 李御史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得溜圆,目光扫过纸鸢上那些破碎的墨字,当他辨认出那正是自己昨日还曾附议过的、礼部王侍郎那份言辞恳切的“选秀疏”的残骸时,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被践踏的愤怒直冲头顶!

“妖妃!定是那妖妃沈氏所为!竟敢…竟敢将谏言圣听之奏疏,撕毁折成此等…此等秽物!还…还挂于佛前灯上!亵渎佛祖!亵渎圣听!亵渎太后娘娘啊!” 李御史气得浑身乱颤,花白的胡须剧烈抖动,拐杖重重顿地,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调,“妖妃祸国!其心可诛!其行当灭九族!陛下…陛下竟还纵容至此!苍天无眼!祖宗法度何在啊——!!”

他越说越激动,连日腹泻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哪里经得起这般剧烈的情绪起伏?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眼前阵阵发黑,胸口如同被巨石堵住,呼吸骤然困难!

“李…李大人?!” 旁边的宫人见他面色由黄转紫,身体摇摇欲坠,惊骇出声。

李御史只觉得天旋地转,耳鸣如雷,再也支撑不住,高举着控诉的手臂猛地一僵,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直挺挺地向前扑倒!

“噗通——!”

一声沉闷的重响!

李御史那身代表着三朝元老威严的绯色官袍,如同破麻袋般,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佛堂金砖之上!他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头一歪,人事不省!嘴角,一缕混合着胃液和血丝的白沫缓缓淌出,在光洁的金砖上蜿蜒出一道刺目的污痕。

更糟糕的是,在他摔倒时剧烈挣扎,竟将他口中那副用来维持仪容、此刻却显得无比滑稽的赤金假牙给甩脱了出来!

那副假牙带着一道闪亮的弧线,“当啷”一声,不偏不倚,正好掉进了佛前那尊巨大的、盛满了香灰的青铜三足宣德炉里!

赤金的假牙深深陷入细腻的香灰之中,只露出一点金灿灿的边角,在袅袅青烟和肃穆的佛光映照下,闪烁着一种荒诞绝伦、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

佛堂内死寂无声。只有檀香袅袅,青烟缭绕。佛像依旧低眉垂目,悲悯地看着下方这场由一只破碎纸鸢引发的、三朝老臣当众昏厥、假牙入香炉的惊天闹剧。

那只挂在九品莲花灯檐角上的纸鸢,在穿堂风中轻轻晃动着翅膀,一片稍大的、未被完全撕碎的纸片边缘,隐约露出了奏疏末尾那串举荐“淑女”的名单。在几个娟秀的闺名之间,一行极其微小、几乎被忽略的蝇头小楷注释,随着纸鸢的晃动,在佛前灯光下若隐若现:

“……(恭)王府教养,性温顺,通音律,善……(棋)……”

那“恭”字与“棋”字虽残破,却足以勾连起某些敏感的神经。

太后死死攥着手中的紫檀佛珠,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手背上那道细长的疤痕如同蜈蚣般狰狞扭曲。她看着地上昏厥的李御史,看着香炉里那点刺目的金光,最后,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佛灯檐角那只随风晃动的纸鸢上,眼底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狂怒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