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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山猎场。朔风卷着雪沫,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枯枝断崖之上,发出凄厉的呼啸。天光被浓重的铅云压得晦暗不明,整个天地间一片肃杀的白。前夜宫宴毒酒的余波尚未平息,沈氏下狱的震荡仍在持续,这冬日的围猎,便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绷和压抑。

马蹄踏碎积雪下的枯草,发出沉闷的咯吱声。沈娇娇勒紧缰绳,控着身下略显焦躁的坐骑。她穿着一身火红的骑装,外罩白狐裘滚边的斗篷,在这苍茫雪原上,像一簇跳动的、不安的火焰。萧珩就在她前方不远,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背影挺拔如山岳,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气氛沉默得令人窒息。沈万金下狱,沈家倾覆在即,那卷来自椒房殿梁柱的盟书如同烫手的山芋,紧贴在她的心口,与袖中那枚刻着“珩”字的螭纹金扣一起,沉甸甸地压着她。无数谜团、血腥的记忆碎片、冰冷的算计,在她脑中交织冲撞,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裂。她需要空间,需要远离这令人窒息的注视和无处不在的阴谋。

她猛地一夹马腹,坐骑吃痛,嘶鸣一声,偏离了大队,朝着侧翼一片更为茂密、地势也更陡峭的松林冲去。

“娇娇!”萧珩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从身后传来。

沈娇娇却恍若未闻,反而催得更急。红影如电,瞬间没入嶙峋的山石与枯黑的松林阴影之中。寒风刮过耳畔,带着雪粒和松针的冰冷气息,暂时吹散了胸口的郁结。

然而,就在她冲入松林不过百丈,前方地势骤然陡峭,出现一处断崖!

就在她急勒缰绳,试图调转马头的瞬间——

“咻咻咻——!”

数道极其轻微却尖锐的破空之声,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从侧方的密林深处激射而出!

不是冲着她!是冲着紧随她其后追入林中的那道玄色身影!

淬毒的弩箭!在晦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蓝的寒芒,角度刁钻狠辣,封死了所有退路!

“陛下小心!”暗卫的惊呼和兵刃格挡的爆响同时炸开!

萧珩的反应快得惊人,玄色大氅如同怒龙般卷动,腰间佩剑出鞘,化作一道冰冷的弧光,精准地劈飞了最先到的几支弩箭!但刺客显然早有预谋,埋伏不止一处!更多的弩箭从不同的方向,如同疾风骤雨般倾泻而至!

混乱!彻底的混乱!

马匹受惊,扬蹄嘶鸣!暗卫与突然从雪地、树后冒出的黑衣刺客绞杀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花飞溅!雪地被踩踏得一片狼藉!

沈娇娇的坐骑被这突如其来的厮杀惊得彻底失控,人立而起,发出惊恐的长嘶,随即不管不顾地朝着断崖的方向疯狂冲去!

“娇娇!”萧珩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惊怒!他试图冲破刺客的围攻向她靠近,却被更多不要命的死士死死缠住!

“啊!”沈娇娇惊呼一声,死死抱住马颈,整个人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受惊的疯马带着冲向深渊!断崖的边缘在视野中急速放大!积雪在马蹄下崩塌滑落,坠入下方深不见底、雾气弥漫的幽谷!

死亡的阴影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

就在马匹前蹄即将踏空、坠入万丈深渊的最后一刹那——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撕裂空间的闪电,竟不顾身后刺来的毒刃,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强行冲破了刺客的包围圈!肩头一道血光迸现!他却浑然不觉,脚尖猛地一点旁边突出的山石,身形如同搏击苍穹的巨鹰,朝着沈娇娇的方向猛扑过来!

快!快到极致!

沈娇娇只觉得腰间猛地一紧!一股无法抗拒的、霸道至极的力量狠狠箍住了她!下一秒,天旋地转!她被一股巨力从马背上硬生生拽离!

“唏律律——!”疯马凄厉的嘶鸣声伴随着坠落积雪的轰响,消失在崖下的雾气中。

而沈娇娇,则被萧珩死死箍在怀里,两人一同朝着断崖下方坠落!

凛冽的寒风如同冰刀般刮过脸颊,灌满口鼻,带来窒息般的痛苦。失重感狠狠攫住心脏,仿佛要将其从胸腔里掏出来!耳畔是呼啸的风声,还有上方隐约传来的、越来越远的厮杀声。

坠落!不停地坠落!

沈娇娇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箍在腰间的那条手臂,如同钢铁般坚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死死地将她按在怀中,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萧珩的玄色大氅在疾速坠落中疯狂翻飞,如同绝望中张开的翅膀。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急速坠落中,萧珩的另一只手猛地探出,五指如钩,狠狠地抓向崖壁!

“咔嚓——!”

他抓住的是一株从崖缝中顽强生长的枯松!巨大的下坠力道瞬间将枯松粗壮的枝干扯得断裂开来!木屑纷飞!

但这短暂的阻滞,稍稍减缓了他们坠落的速度!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阻滞瞬间,因枯松断裂、碎石冰雪崩落,上方崖壁一处原本被厚厚冰层覆盖的地方,忽然发出了“喀啦啦”的脆响!

冰层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震动,猛地龟裂、剥落!

一大片冻结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冰壳,如同破碎的镜面,哗啦啦地向下坠落,露出了下方深灰色的、久经风霜的原始岩壁。

而就在那岩壁之上,冰层剥落之处——

一行深刻入石骨的刻字,毫无征兆地、清晰地撞入了沈娇娇因惊恐而放大的瞳孔!

那字迹刻得极深,历经风雪侵蚀,依旧倔强地清晰可辨。是簪花小楷,笔触却带着一股不容错辨的、属于女子的清傲与决绝——

“阿珩永寿”。

四个字,旁边还刻了一个小小的、略显笨拙的同心结图案。

而在那“永”字最后一笔的收锋处,岩壁的颜色似乎比其他地方更深一些,仿佛……曾经有什么浓稠的液体,缓缓渗入过石头的纹理,留下了无法磨灭的暗红印记。

阿珩……永寿……

这两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狠狠凿开了沈娇娇混乱的识海!

“呃……!”她猛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头颅如同被巨斧劈开,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

眼前的一切瞬间扭曲、模糊、然后被另一种更加真实、更加炽热、也更加痛苦的画面强行覆盖——

永徽七年。深冬。骊山行宫。也是这片断崖。

风雪更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年轻的自己(苏璃)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素色宫装,赤着双足,冻得肌肤青紫,瑟瑟发抖地跪在冰冷的崖壁前。指尖早已被尖锐的石棱磨破,鲜血淋漓,每在坚硬冰冷的岩石上刻下一笔,都带来钻心的剧痛和更多的鲜血渗出,迅速在低温下凝固。

眼泪不断地涌出,瞬间被冻成冰棱挂在睫毛上。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委屈,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虔诚。

“……愿以信女苏璃残寿,换陛下萧珩……平安康宁……百岁无忧……”哽咽的、带着血沫的祈祷,被狂风撕扯得破碎。

指尖的血混着眼泪,一遍遍描摹那刚刚刻好的“阿珩永寿”四个字,尤其是那个“永”字,鲜血几乎浸透了那一笔的刻痕。

“……若陛下此次北征能平安归来……信女愿……愿永坠无间地狱,不复超生……”

身后,似乎传来宫人焦急的、模糊的呼喊:“娘娘!危险!快回来啊娘娘!”

却充耳不闻。仿佛只有这自虐般的苦行,只有这刻入骨血的祈愿,才能稍稍平息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对远方征战之人安危的恐惧和思念。

冰冷的岩石。灼热的鲜血。刺骨的寒风。还有那弥漫在鼻腔里的、淡淡的松针气息和……血腥味。

“轰——!!!”

记忆的闸门被彻底冲垮!无数被尘封的、属于苏璃的过往,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炽热的爱恋、锥心的恐惧、彻骨的冤屈、还有那被烙铁灼烫的剧痛……疯狂地涌入沈娇娇的脑海!瞬间将那个“盐商之女”的虚假外壳冲得支离破碎!

她是苏璃!

她是那个在雪地里刻字祈愿的宸妃!

她是那个被太后刑讯逼供、烙下疤痕的罪妇!

她是那个从高台坠落、含冤而死的孤魂!

巨大的冲击让她浑身剧颤,瞳孔涣散又骤然聚焦,里面翻涌着惊骇、痛苦、茫然,最终化为一种冰冷彻骨的、沉淀了三年血泪的清醒!

她猛地抬头,看向正死死箍着她、用另一只手疯狂寻找崖壁着力点、试图减缓坠势的萧珩。

他的侧脸紧绷,线条冷硬,下颚处还沾着方才厮杀时溅上的一点血迹。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全然的、近乎疯狂的专注和一种不容失去的决绝。

四目相对。

在急速坠落的狂风之中。

在生死一线的断崖之间。

在记忆洪流冲破禁锢的、天崩地裂的刹那。

沈娇娇的嘴唇微微颤动,一个被遗忘了一千多个日夜的、浸透了血与泪的称呼,几乎要脱口而出。

“……阿……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