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铺密室的烛火,在苏清韫归来后,似乎燃烧得更加沉静,光影在她毫无表情的脸上明灭,勾勒出一种冷硬的轮廓。她褪去伪装,换上素净的深色衣裙,坐在桌旁,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鱼肠”短匕。幽蓝的刃光映在她眼底,与那冰封的恨意交织,不见波澜。
萧墨羽依旧擦拭着他那柄古朴短剑,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与等待。网已撒下,剩下的,便是静观其变,等待那精心布置的涟漪,扩散成足以掀翻舟楫的巨浪。
这一夜,京都表面依旧维持着暴风雨前的诡异宁静。
然而,次日清晨,当第一缕天光勉强穿透连日阴霾,照亮这座巨城时,两股暗流几乎同时开始汹涌。
先是都察院。
御史周正,那个以迂腐刚直着称的官员,手持那枚刻着兰草纹样的玉牌,以及连夜“查访”到的、关于王伦昨日行踪的“旁证”,在晨议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以一种近乎悲愤的姿态,弹劾吏部尚书王延教子无方,纵子行凶,当街欺凌民女,致其受辱(虽未明说自尽,但暗示意味十足),藐视王法,败坏朝纲!
王延猝不及防,脸色瞬间铁青,急忙出列辩解,声称其子昨日一直在家闭门读书,绝无可能外出滋事,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构陷忠良!
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王延一党的官员纷纷出言维护,而素与王延不睦或保持中立的官员,则冷眼旁观,或窃窃私语。周正虽拿不出王伦直接行凶的铁证(那卖花女已“不知所踪”),但那枚确凿无疑的王府玉牌,以及他描绘得绘声绘色的“民女哭诉”,已然在众人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高踞龙椅之上的皇帝,面色阴沉,未发一言,但看向王延的目光,已带上了几分审视与不悦。最终,此事以“着京兆府彻查,在未查明真相前,王伦禁足府中”暂告段落。看似各打五十大板,但对素来爱惜羽毛、标榜清流的王延而言,这无疑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颜面扫地。
几乎在同一时间,皇城司内部,也掀起了一场无声的风暴。
副指挥使冯坤,在拿到那封“意外”获得的、指向指挥使赵贽私藏贡品、勾结内侍的匿名信后,并未立刻发作。他按捺住内心的狂喜与野心,暗中调动自己的心腹,依据信中所附草图,果然在一处与赵贽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早已废弃的别院密室内,搜出了那尊前朝贡品“九龙玉杯”!人赃并获!
冯坤没有立刻将证据上交,而是以此为契机,开始秘密搜集更多关于赵贽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证据。他不动声色地接触那些曾被赵贽打压、或对其不满的下属,许以重利,威逼利诱,一张针对赵贽的罗网,在皇城司这个庞大的特务机构内部,悄然收紧。
赵贽并非庸才,很快便察觉到了冯坤的异动和司内微妙的气氛变化。他心中惊疑不定,一方面加紧销毁可能存在的罪证,另一方面也开始暗中调查,试图找出背后搞鬼之人。一时间,皇城司内部暗流汹涌,人人自危,原本铁板一块的势力,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这两股风浪,起初只在特定的圈子里涌动,尚未波及整个京都。但对于一直密切关注局势的萧墨羽和苏清韫而言,一切尽在掌握。
“王延被当朝弹劾,声誉受损,其党羽必受牵连,人心浮动。赵贽被冯坤暗中掣肘,自顾不暇,对李崇明的效力必然大打折扣。”萧墨羽站在舆图前,手指轻点着王延和赵贽的府邸标记,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满意,“第一步,成了。”
苏清韫站在他身侧,目光落在舆图上那代表太傅府的猩红标记上。“李崇明……他会有何反应?”
“老狐狸最是沉得住气。”萧墨羽淡淡道,“这点风波,还不足以让他亲自下场。他只会冷眼旁观,甚至可能丢车保帅,适时推出王延或赵贽来做替罪羊。我们要的,就是逼他不得不动,逼他伸出爪子,或者……逼他露出破绽。”
他转向苏清韫,面具后的目光锐利:“王延和赵贽的麻烦,只是开胃小菜。接下来,该给李崇明送上第一份‘正餐’了。”
“正餐?”苏清韫微微蹙眉。
“一份他无法忽视,也必须亲自处理的‘礼物’。”萧墨羽走到密室角落,打开一个暗格,取出一个用火漆封得严严实实的、扁平的木匣。“这里面,是李崇明门下一个负责替他处理江南盐税赃款的亲信,记录的一些……不太干净的账目往来副本。虽然不足以直接扳倒李崇明,但足以让他肉痛,让他警惕。”
他将木匣递给苏清韫:“你的任务,是将此物,‘送’到都察院另一位御史,耿忠手中。耿忠是李崇明的政敌,素有‘耿骨头’之称,且与周正私交甚笃。得到此物,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苏清韫接过木匣,入手微沉。“如何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