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的注册流程，快得异乎寻常。
没几天，“天地纵横大数据有限公司”的招牌便已挂了起来。
那原是一间堆放积年旧档案的库房，虽经匆忙清扫，角落里仍隐约残留着尘土与纸张霉变混合的气息。
“大数据”悬在这偏僻山野之中，显得格外扎眼。
张纸质挺括的营业执照送到杜铭手上，他目光扫过注册资本栏那个耀眼的“贰亿元”（认缴）数字。
这数字，虽轻如鸿毛，却如同一枚硕大的朱红官印，足以在初次交锋时先声夺人，敲开许多原本紧闭的门扉。
“杜主任，这……两个亿？是不是……”一旁的老李捧着茶杯，手有些抖，看着那数字只觉得眼晕心慌。
杜铭将执照放在桌上，“架子先搭起来，戏才能唱。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我们要做的，是前所未有的事，气魄首先要足。”
名义上，这是老庙山管委会下属的平台公司，肩负着推动地方数字产业发展的重任。
然则杜铭早已未雨绸缪，在注册之初，便巧妙地将股权结构设计成了混合所有制。
这一手，为他后续那些需要辗转腾挪的资本运作，留出了至关重要的辗转空间。
杜铭深谙官场与经济场的虚实之道，他明白，即便公司结构已预留操作空间，但若自身与公司产权关联过深、过于直接，将来许多事情反而容易授人以柄，失了回旋余地。
他需要一道防火墙，也需要一个看似与他无关、却能绝对信任的“白手套”，来替他持有部分关键权益。
他想到了王大发。
在县城一家僻静茶室的雅间里，竹帘低垂，隔绝了外界嘈杂。杜铭屏退了服务人员，铜壶在小泥炉上咕嘟作响，水汽氤氲。
他提起铜壶，不急不缓地为王大发斟上一杯滚烫的本地粗茶，语气平淡，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大发，眼下有个机会。”
王大发立刻将胖胖的身躯挺得笔直，一双小眼睛瞬间放出光来，双手恭敬地接过茶杯，连声道：“杜主任您尽管吩咐！我王大发别的没有，就是对您杜主任交代的事，绝对尽心尽力，办得妥妥帖帖！”
杜铭微微颔首：“我新牵头成立了一家‘天地纵横’的公司，算是管委会推动的，但里头有些章程细节，需得有个信得过的自己人，从旁帮衬一把，才能稳妥。”
他放下茶壶，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王大发脸上，“我打算让你出面，认缴四千万元，占股百分之二十。”
“四…四千万？”王大发刚吸入一口茶气，闻言差点呛住，眼睛瞪得溜圆，失声道，“杜主任，您真是高看我王大发了，我一时哪掏得出这许多现钱啊！”他脸上肥肉都惊得颤了几颤。
杜铭嘴角浮现一丝了然的笑意，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反应：“自然是认缴，并非要你立刻实打实地拿出这许多真金白银。眼下要的是这个名头，是这个股权结构。这四千万，你只需在章程文书上署名认可便可。”
王大发这才长长舒出一口大气，用袖子擦了擦额角惊出的细汗。但商人本性让他立刻意识到关键，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那……杜主任，这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日后若是……”
“这股份，明面文书上，登记的自然全是你王大发的名号。”杜铭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目光深邃地看着他，“但你我心里必须清楚，这里头，有一半，也就是公司总股本的百分之十，是代我持有的。你我需得另立一份私下协议，写明白。对外，则统称是你王大发看好项目前景，进行的投资。这一节，你可明白？”
王大发瞬间全明白了！心脏咚咚直跳，血液涌上头皮。这是让他做杜主任的代持人！是在台前充当幌子！这看似是让他凭空得了个天大便宜，实则是将一份极重的干系和信任压在了他肩上。
他若能办好，紧紧抱住杜主任这条大腿，日后便是真正的“自己人”，好处自然无穷；可若稍有差池，或是走漏了风声……他后背倏地冒起一层冷汗，不敢细想。
“明白！完全明白！”王大发压下心中的激动与忐忑，把胸口拍得砰砰响，赌咒发誓般保证，“杜主任您放一千一万个心！我王大发嘴巴绝对严实！这股份任谁问起来，天王老子来了也都是我王大发个人的！实际上该怎么着，全凭您一句话！”
“很好。”杜铭这才露出较为满意的神色，“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日后公司运作起来，需要你这位‘股东’出面站台、签字画押时，你便出面。你的好处，我杜铭绝不会忘记。”
“哎呦，杜主任您这话太见外了！能为您办事，就是我王大发最大的造化！”王大发连忙表忠心，脸上堆满了笑。
于是，在“天地纵横大数据有限公司”正式提交的工商登记材料上，股东一栏里，便赫然出现了“王大发”的名字，认缴出资额四千万元，占比百分之二十。一切看起来合情合理，一个本地商人看好前景，进行了巨额投资。
杜铭独自站在空荡的办公室中央，目光缓缓扫过四周徒有四壁的景象。
他眼神沉静，心下暗忖：此番开局，倒与当年初入翰林院时颇有几分相似，清贵显要的名声在外，内里实则空空，需得步步为营，耐心布局，方能逐渐积攒起真正的实力。
眼下这家“天地纵横”公司，内里却几乎空无一物。除了一个气势磅礴的名号、一纸轻飘飘的文书、一间刚收拾出来尚存尘土味的屋子，便再无长物。
没有兵，没有将，没有正在进行的业务，就是空空如也的戏台。
商场之道，甚或官场之道，于他而言，无非是古今略同的虚实相间、明暗交替之术。这空荡的舞台已然备好，只待角儿登场，便可开锣唱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