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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的那天,天还未亮。省城朔京,依然沉浸在一片灰蓝色的、黎明前的静谧之中。

乔颖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为杜铭做着最后的整理。

她日渐隆起的腹部,在灯光下勾勒出柔和的曲线。这个小生命,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慰藉,也成了她心中最深的牵挂。

杜铭从身后,轻轻地环住了她。他将下巴抵在她的肩窝,一手覆上她温暖的腹部,感受着那一下下轻微的、充满生命力的胎动。

“对不起。”他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有些沙哑,“在我最该陪着你们的时候,却要一个人走。”

这句道歉,发自肺腑。身为赵贞吉,他一生为国,亏欠了妻儿太多。如今,他不想再让这份亏欠,延续到今生。可命运,却又一次将他推到了家国难两全的境地。

乔颖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依偎进他的怀里。她伸手抚摸着他略带胡茬的下巴,眼圈泛红,却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她的声音很轻。

她比任何人都懂他这番“以退为进”背后的智慧与无奈。她没有抱怨,没有挽留,只有支持。

“只是……”她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终于还是溢满了心疼和不舍,“山南县,太远,太苦了。你要答应我,一定,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答应你。”杜铭紧紧地抱着她,仿佛想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山南没有民用机场,自然也不通铁路。

冯德章派了一个副部长和一个处长一起送杜铭去报到。

离开省城朔京后,三人开车一路向西。

繁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抛在身后。平原的尽头,是连绵的丘陵,丘陵的尽头,是巍峨的群山。

当他抵达定边市时,现代文明的痕迹已经变得稀薄。这里是海西省最西端的城市,也是通往那片神秘边境的最后一道门户。

从定边市再往南,便再无国道,只有一条被称为“山南公路”的盘山路。

旅途的开始,是艰难的爬升。公路如同一条灰色的伤疤,被粗暴地刻在陡峭的山体上。

一边是随时可能滚落山石的悬崖,另一边,是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

越野车车的引擎在低沉地咆哮,像一头疲惫的牦牛,在稀薄的空气中艰难喘息。

车窗外的世界,正在以一种庄严而冷酷的方式,褪去所有的色彩。

绿色的植被,在海拔三千米后,变成了顽强的、贴地而生的苔原和灌木。

到了海拔四千米,连最后一丝绿色也消失了,只剩下风化的、嶙峋的黑色岩石和永不融化的皑皑积雪。

天,呈现出一种高原独有的、近乎于靛紫的纯粹蓝色,纯粹得令人心悸。

空气变得冰冷而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一把冰冷的刀子。

身为赵贞吉,他曾策马行走于北疆的千里戈壁,也曾乘船颠簸于南洋的万顷碧波。

但眼前这种立于世界屋脊之上的、雄浑壮丽又充满死亡气息的景象,依旧让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震撼。

这里是生命的禁区,是凡俗世界的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当吉普车以一档的时速,挣扎着爬上最后一个陡坡时,眼前豁然开朗。

他抵达了此行的最高点——惊风垭口。

海拔五千三百米。

眼前的景象,足以让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

向北回望,是他来时的路,隐没在层层叠叠的、如白色恶龙般狰狞的雪山山脉之中。那里,是他曾经叱咤风云的舞台,是所有的权谋、荣耀、与纷争。

而向南远眺,则是一片翻滚的、望不到尽头的茫茫云海。云海之下,便是地图上那个小小的、他即将要去往的目的地——山南。

垭口上,插满了五彩的经幡,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无数个灵魂在不知疲倦地诵经。杜铭站在经幡旁,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在这里,权力、财富、智慧,都失去了意义。唯一能与天地对话的,只有生命本身最原始的、顽强的存在。

车头开始向南,沿着另一侧的山路盘旋下降时,奇迹发生了。

仅仅是下降了五百米的海拔,世界的样貌,便开始了戏剧性的转变。

最先出现的,是背风的山坳里,一丛丛顽强探出头来的紫色高山杜鹃。再往下,是贴着地皮生长的、坚韧的绿绒蒿。

当海拔下降到四千米以下时,高大的、挺拔的雪松和冷杉,开始成片地出现,为这片黑白的世界,注入了浓郁的生命绿色。

空气,不再那么冰冷刺骨,开始变得温和。杜铭关掉了暖气,摇下车窗,一股带着松脂清香的、湿润的空气,涌了进来。

越往下走,这种变化就越是惊人。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神话般的分割线,将喜马拉雅山,劈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山的北麓,是高寒、干燥、荒芜的死亡之地;而山的南麓,则是一个完全相反的、被印度洋暖湿气流滋养的、生机盎然的生命天堂。

针叶林,变成了阔叶林。

巨大的乔木遮天蔽日,阳光只能从树叶的缝隙中,投下斑驳的光点。不知名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着树干,巨大的蕨类植物,在林下的阴影里舒展着它们优美的叶片。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混合着泥土、腐叶和上百种植物芬芳的湿热气息。

耳边,不再是单调的风声,而是被泉水的叮咚声、清脆的鸟鸣声和不知名虫豸的嗡鸣声所组成的、丰满而立体的生命交响曲。

杜铭甚至看到,一只色彩斑斓的金猫,从路边的树林中一跃而过,消失在密林深处。

他仿佛驾着车,从一个冰封的地狱,一头坠入了一个原始而丰饶的绿色天堂。

当“山南县”那块略显陈旧的木制路牌出现在眼前时,杜铭知道,他到家了。

县城坐落在一个群山环抱的、郁郁葱葱的河谷里。一条清澈的河流穿城而过,河的两岸,是充满了当地民族特色的木结构吊脚楼,与一些白色的现代建筑,错落有致地融合在一起。

空气温暖而湿润,像一块温热的毛巾,包裹住全身。街道两旁,种植着高大的棕榈树和盛开着火焰般花朵的凤凰木。

穿着鲜艳民族服饰的当地居民,悠闲地走在街上,看到杜铭的车,都投来善意而淳朴的微笑。

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舒缓,甚至,带着一丝与世隔绝的慵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