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稀稀拉拉的六个人散去后,杜铭独自留在空旷的办公室里。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不是计算机代码或预算报表,而是紫禁城文华殿那袅袅升起的檀香,是象牙笏板冰凉的触感,是严嵩、徐阶们那看似温和实则刀光剑影的博弈。
他赵贞吉,一生都在钱粮、赋税、边饷的筹措中打滚,深知任何宏图伟业,无不需要白银铺路。陛下要修宫殿、严阁老要填亏空、胡宗宪要抗倭饷银…哪一样离得开一个“钱”字?
如今虽时空变幻,龙椅变成了管委会主任的破椅子,但道理亘古不变。 乔颖的认可、孟宪平的空头支票、那区区一百万办公经费,对于他心中那吞吐天地的算力中心蓝图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他需要钱,需要大量的、能快速动用的活钱!
现代社会的法律法规在他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如同当年翻阅《大明会典》。
不能加税,不能摊派,不能明目张胆地巧立名目…正思索间,一个尘封于记忆深处、颇具争议却极其有效的法子,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折子,骤然闪现——“议罪银”!
当然,此“议罪”非彼“议罪”。他赵贞吉岂会那般粗鄙?他需要的是一个符合现代规章、程序上无可指摘、却能精准命中要害的“罚款”名目。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份几乎空白的考勤表和工资发放清单上。 那两个长期占着编制却从未露面的人名——何东阳、邵长庆——在他眼中瞬间不再是麻烦,而是两座闪着金光的矿藏。
县人大主任何海峰的亲侄子?县长刘泽浩的小舅子?好得很!背景越硬,油水越足!在外面生意做得大,身家丰厚?妙极了!正愁罚少了不痛不痒!
一丝属于大明阁老的冷厉笑容在他嘴角一闪即逝。他拿起电话,直接打给了刚刚散会的财务小张。
“老张,立刻把我管委会所有在编人员的考勤记录、工资发放明细,以及上级关于机关事业单位工作人员旷工处理的有关规定,全部找出来,送到我办公室。现在就要。”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那是一种久居人上、发号施令形成的独特气场,透过电话线都让小张感到一阵莫名的压力。
“好…好的,杜主任,马上!”老张不敢怠慢。
很快,资料送来了。杜铭飞速翻阅,现代文字他早已适应,规章条例在他看来,与《大明律》的条文一样,充满了可以运用的空间和解释的余地。
“连续旷工超过十五天,或一年内累计旷工超过三十天,单位应予以辞退…”他轻声念着,手指敲击着桌面。辞退?太便宜他们了。而且必然会引来何主任和刘县长的直接干涉,得不偿失。
他的目光落在另一条:“……对于情节较轻,尚未达到辞退标准的,可由单位根据内部规章制度,给予相应处分并可酌情进行经济处罚……”
“酌情经济处罚……”赵贞吉(杜铭)笑了。就是它了!
他立刻伏案疾书。他不是在起草文件,而是在构思一道奏疏,一道能杀人于无形的檄文。很快,一份措辞严谨、引经据典(引用的是各种现代规章制度)、充满正义感的《关于严格整顿老庙山管委会工作纪律暨清理在编不在岗人员的请示报告》出炉了。
报告里,他大力强调算力中心作为全县“一号工程”的重要性,强调纪律涣散对项目建设的致命危害,强调必须打造一支作风过硬、能打胜仗的队伍。然后,笔锋一转,直指何东阳、邵长庆二人长期无故旷工、吃空饷的严重问题。
但他绝口不提“辞退”。他在报告中“痛心疾首”又“秉公处理”地写道:……考虑到二人或许曾有贡献,且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为宗旨,建议给予其改过自新、弥补过错的机会。根据相关规定,建议对二人过往旷工行为处以罚款……
罚款金额是多少?他大笔一挥:每人罚款人民币贰佰万元整!
报告后面,他详细附上了二人旷工的天数计算(远超规定)、工资违规领取的数额,并将“罚款”的法律法规依据一条条列明,做得滴水不漏,冠冕堂皇。
写完,他叫来小林:“把这份报告,立刻打印十份。一份存档,一份送县纪委,一份送县人社局,一份送县财政局……剩下的,分别送给孟书记、刘县长、还有何主任。”
小林接过报告,看到那“贰佰万元”的数字时,手一抖,差点把文件掉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圆,结结巴巴地说:“主…主任,这…这罚金数额……”
“怎么了?”杜铭(赵贞吉)抬眼看他,目光平静无波,“他们的旷工行为,给管委会的工作造成了巨大损失,严重影响了‘一号工程’的推进。这个损失,不该赔偿吗?按规章制度办事,有什么问题吗?”
“可…可是…何主任…刘县长…”小林脸都白了。
“我们是按规矩办事,对事不对人。”杜铭语气淡然,“送去便是。记住,我们是正义的一方,是在维护纪律的严肃性。”
小林战战兢兢地拿着报告出去了,感觉手里的不是几张纸,而是一枚即将引爆的重磅炸弹。
杜铭坐回椅子,端起桌上的粗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仿佛品的是御赐的雨前龙井。
他深知,这二百万的罚单,根本不可能真正执行到位。何海峰和刘泽浩绝不会允许。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赵贞吉,用最正式、最合规的方式,把这件事捅破了天,把难题甩给了他们。
接下来,就该等着那两位“叔父”和“姐夫”主动来找他“议罪”了。到时候,这四百万罚金,或许可以“酌情”减免,但换来他们对老庙山项目实实在在的支持、或者在某些环节上的大开绿灯,岂不是比直接罚钱更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