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还残留着侯亮那身皮夹克的皮革味。
桌上那瓶“特供台子”，还静静地立在那里。
王同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拿起公筷，夹了一筷凉菜，放进嘴里，用力地咀嚼着。
“妈的，”他低声骂了一句。“一口‘岳父’，一口‘特供’。我还以为是哪路神仙下凡了。搞了半天，原来就是个没断奶的草包。”
他将目光转向了杜铭。脸上露出了一丝“钦佩”的神情。
“杜市长，”王同伟的声音，不再有之前的试探，“你那番‘台子酒’的话，说得……真他妈的痛快。”
他这个铁血厅长，在这一刻对杜铭，这个只用了几句话，就在“道”的层面上，将侯亮彻底碾死的市长人，产生了一丝真正的敬意。
他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侯亮倒满的酒，在桌面上重重地一磕。
他看着杜铭和高直务，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借这杯‘变了味’的酒，敬二位一杯。今晚我们三个，才算是真正坐到了一张桌子上。”
三只杯子，在空中轻轻一碰。
一个同盟，在这一刻无声地达成了。
喝完这杯酒，王同伟放下了酒杯。
“杜市长，”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侯亮这个草包不足为虑。他不过是，沙立春推到台面上来，吸引火力的‘幌子’。”
“真正可怕的，是我们看不见的那些东西。”
“你要当心李大康。”
“哦？”杜铭挑了挑眉。
“我和李大康，打了多年交道。”王同伟冷笑一声，“我比他自己，都了解他。”
“李大康这个人心眼极小。”
“他不是有胸怀大领导，他是一个睚眦必报的‘账房先生’！他会把你对他的每一次‘不敬’，都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然后，等一个最合适的机会，连本带利地向你讨回来！”
“你让他老婆的泰康集团， 在丰昌纺织厂那件事上，活生生地吐出了，七亿五千万！”
“对李大康来说，”王同伟的声音，冰冷而又充满了笃定，“这已经不是‘政见之争’了。这是‘杀父之仇’。”
“所以，杜市长，你别看他现在默不作声。”
“李大康绝不会，就这么放过你。”
“他只是在等。在等，那个姓侯的‘草包’，去给你制造麻烦。在等，风向再次，发生变化。”
李大康的报复，在杜铭的预料之中。
这只是“庙堂”之争，是他熟悉的“常规战争”。
但王同伟却又猛地看向杜铭。
“杜市长，”王同伟的声音，不再有刚才的“江湖义气”。
“我现要告诉你另一件事。”
“我的人，这几天发现，已经有人在查‘光谷’项目的资金流水了。”
杜铭的瞳孔，猛地一缩！
王同伟，看着杜铭那张，第一次流露出真正震惊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手法，非常专业。”
“我敢肯定，”王同伟接着说，“这绝对不是，侯亮那个只会穿皮夹克、打发胶的草包，能干得出来的！”
王同伟冰冷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冰锥，狠狠地刺进了杜铭的心脏。
一瞬间，杜铭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那颗，在经历了无数次生死搏杀，早已自认为是坚不可摧的“阁老”之心，在这一刻，竟然无法抑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赤身裸体地，站在了一片，黑暗的旷野之上。
而一双，来自深渊的冰冷眼睛，正在暗处，静静地凝视着他。
他不怕沙立春的“阳谋”，不怕李大康的“阴招”，更不怕侯亮那种“草包”的“明枪”。
因为，那些，都是他能看懂的、熟悉的“敌人”。 那些，是人与人之间的斗争，是权谋的博弈。是他赵贞吉，玩了四百年的游戏。
但现在，王同伟所描述的，是另一种完全超出了他掌控范围的、来自“暗影”的敌人。
一个，拥有着他无法想象的巨大能量，却又，连面目都看不清的“幽灵”！
不知道危险来自何方！
这，才是，最可怕的！
是谁？
到底是谁？！
杜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的大脑，在极度的危机感中，开始疯狂运转，进行着排除。
第一个被排除的，就是李大康。
杜铭敢肯定，李大康，只是因为华泰的私怨，不敢查他的账。
况且，李大康也绝对拿不到，可以绕开省公安厅，直接调查他的授权！
第二个被排除的，是王宗源。
王宗源，虽然，在海西省跟自己有矛盾。但这么做不符合他那“老狐狸”的政治利益。
那么剩下的，只有一个，最可怕的答案——
沙立春！
这个海东省的“土皇帝”，这个，满嘴“党性”与“规矩”的“天子”！
为什么？！
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行！
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不能就这么等着刀子捅过来！
杜铭知道，自己必须在沙立春的调查，取得实质性进展之前，找到 属于他自己的反制筹码！
他需要一个，能让沙立春也感到“忌惮”东西!
他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了，那个他一直没有深究的、在东州官场“谜团”。
刘一真！
那个，被高直务和王同伟，指出是“被人通风报信”的“叛逃者”！
杜铭感觉到，那个逃跑的刘一真，可能是唯一的突破口！
杜铭，有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假设。
高直务和王同伟，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为什么，他还能用一本“假护照”，如入无人之境般地顺利登机？
这背后，一定有一个可怕的秘密！
一个，足以让沙立春，或者李大康，都不得不为他“打开绿灯”的秘密！
刘一真他，到底掌握了什么？！
他很有可能是，一把遗落在海外的、能解开东州所有黑幕的钥匙！
他回到住处。打开了一个，隐藏在书柜最深处加密的保险箱。
他拿出了那部，他以为来到东州后，就再也用不上的加密电话。
他给张振宇打去了电话。
电话，接通了。
“振宇，”杜铭的声音冰冷而又沙哑，“我需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谁？”
“刘一真。东州市，前副市长。”
“找到他。”杜铭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想办法，接触他。”
“我要知道，他到底带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