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东州市市长办公室,灯火通明。
杜铭放下了那部黑色的加密卫星电话。
他的手指依旧停留在挂断键上。指尖冰冷。
“鱼。已入网。”龙卫的声音言简意赅。如同戈壁滩上最锋利的冰碴。没有情绪,只有结果。
刘一真。这个串联起华泰地产、李大康、沙立春的“活证据”。这个“黑金帝国”账本的具现化身。
终于被他从加拿大温哥华的豪宅里,骗到了千里之外的阿三国边境。骗到了龙卫的军营里。
杜铭缓缓站起身,他走到窗前,窗外是东州市沉睡的夜景,万家灯火熄灭,只有主干道上的路灯,勾勒出城市的骨架,冰冷而沉默。
他的心,此刻却比这深夜的寒铁更冷。
抓到刘一真,不是胜利。这只是“棋局”的开始。真正的凶险,是“押送”。
这颗“活的核弹”,必须跨越数千公里。
从山南县的边防团驻地,安全运抵东州。
这片土地,是沙立春的“领地”。是李大康经营了多年的“主场”。是侯平那条疯狗刚刚接管的“猎场”。
省公安厅在侯平手里。高速公路所有卡口、省际检查站、服务区。全是他的耳目。
市公安局在李大康手里,东州的地界,更是布满了他的眼线。
刘一真只要在任何一个“官方渠道”露面一秒钟,他就会立刻“被自杀”,或者“被车祸”,或者“畏罪潜逃”时被“就地击毙”。
沙立春有无数种办法,让他永远闭嘴。
杜铭很清楚。大明朝堂的倾轧,远比这更血腥。
他不能用“官方”的力量,他必须启用那把,他刚刚才“保”下来的刀。
他拿起另一部手机,一部绝对安全的私人电话,他拨通了祁成涛的号码。
祁成涛几乎是秒接的,他根本没有睡。
“杜市长。”他的声音沙哑,但无比清醒。
自从那天晚上,杜铭以市长之尊,公然违逆李大康和侯平,强行“保”下了他的局长之位。
祁成涛就知道,他这条“独狼”的命运,已经和这位市长捆绑在了一起。
他不是在等一个电话,他是在等一道“军令”。
“祁局长,是我。”
杜铭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需要你立刻出发,去一趟山南县。”
“山南县?”祁成涛的大脑飞速运转。
那是数千公里外的边境县。
“龙卫的边防团在那里。”杜铭没有废话,“他刚扣下了一个‘间谍’。”
“这个‘间谍’的俗名,叫刘一真。”
“轰!”
祁成涛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
刘一真!那个外逃的副市长!那个让高直务和王同伟折戟沉沙的关键人物!
他竟然……被杜铭从境外抓回来了!还扣上了“间谍”的帽子!
祁成涛瞬间明白了杜铭的计划。这何止是“釜底抽薪”,这是“逆天改命”!
“杜市长,请指示!”祁成涛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我的指示很简单。”
杜铭的声音冷酷如冰。
“绕开省厅,绕开李大康,绕开所有人。”
“用你最专业的刑侦手段,组建一支绝对可靠的‘幽灵小队’。”
“把他,活着带回来。”“我要在东州,亲眼见到他。”
祁成涛沉默了三秒钟。
他不是在犹豫。
他是在评估任务的地狱难度。
“杜市长。”他沙哑地开口,“侯平不是草包。他上任三天,就在全省高速干道,设置了三个新的‘联合反恐检查站’。”
“我需要一个‘窗口’
电话那头,杜铭笑了,笑声很轻,却带着明朝阁老运筹帷幄的森然。
“祁局长,你放心出发。”
“你所需要的‘窗口’,我会给你打开。”
“天亮之后,海东省会很‘热闹’。”
“热闹到沙立春和侯平,顾不上看路。”
“你只管去。带上你最信任的人。伪造好一切身份。”
“等你回来时,路,一定是干净的。”
“是!”
祁成涛没有再问一句。
他挂断电话。
从保险柜里取出了他的配枪。
又拨通了另外两个绝对可靠的老部下的电话。
“老张,老李。醒醒。”
“跟我出趟差。去山南。”
“抓一条……最大的鱼。”
凌晨四点。
杜铭送走了祁成涛的“先遣队”。
他打开了电脑。
开始批阅他安排在省厅和市局的“闲棋”们,每晚汇总来的“内部情报”。
这些情报大多是垃圾。
人事调动的传闻。
酒桌上的黑话。
毫无价值。
但杜铭看得很仔细。
他知道,最荒诞的细节里,往往藏着最致命的武器。
突然,他的目光停住了。
一份来自省公安厅宣传处的内部学习简报。
头版头条,是新任副厅长侯平,为了迎接省委书记沙立春“即将到来的视察”,组织全厅干部“深入学习沙书记系列重要讲话精神”的动员纪要。
这很正常。
官场套路。
但杜铭的目光,落在了简报的第二页。
在一个极不起眼的“学习心得”栏目里。
刊登了侯平“有感而发”的即兴诗作。
诗的标题是:《致我们敬爱的领航人——沙立春书记》。
杜铭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度错愕。
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读了出来。
“啊!海东的天!
是晴朗的天!
因为有了您,我们敬爱的沙书记!
您就是那东升的红日,普照这片人间!”
“啊!海东的地!
是富饶的地!
因为有了您,我们伟大的领航人!
您的思想,比闪电更耀眼!”
“您手一挥,乌云就烟消云散!
您脚一跺,腐败就心惊胆颤!
您一开口,真理就响彻云天!”
“我,侯平,何其的幸运!
能追随在您的身边!
沐浴着您圣洁的光辉!
我就是那最幸福的人儿!”
“您是舵!我们是桨!
没有您,巨轮就迷失方向!
您是父!我们是儿郎!
您的教导,我们永不敢忘!”
“为了您,为了海东!
我侯平,愿把这热血洒遍疆场!
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粉身碎骨,又何妨!”
“啊!沙书记!
您是我们的信仰!
让我们高举您的旗帜!
誓死保卫,海东的万丈辉煌!”
“万岁!我们敬爱的沙书记!”
“万岁!我们腾飞的新海东!”
……
杜铭读完了。
他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他见过无耻的。
他在大明朝,见过严嵩的干儿子们,写过更肉麻的“青词”。
但他没想到。
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
他能见到如此……登峰造极的“作品”。
这位侯平副厅长。
他不是“蠢臣”。
他是一个,脱离了正常人类认知的……“怪物”。
杜铭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残忍的笑容。
他要的“窗口”,来了。
而且,比他想象的,更坚固,更庞大。
“侯平啊侯平。”
杜铭轻声自语。
“我本想用‘阳谋’对付你。”
“没想到,你却亲手递给了我一把……‘天谴’。”
他拿起了另一部手机。
拨通了一个号码。
备注是“老陈”。
省电视台《焦点追踪》栏目的总制片人。
一个在杜铭来东州之前,就因为“丰昌纺织厂”事件,和杜铭结下了“战斗友谊”的资深媒体人。
“喂,老陈。这么早,吵醒你了。”
“杜市长?”电话那头的老陈立刻清醒了,“出大事了?”
老陈知道杜铭的规矩。
这个时间打电话,必然是天大的事。
“不。是‘大喜事’。”
杜铭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
“给你看个好东西。我们海东省公安厅,出了个‘大诗人’。”
“侯平副厅长的大作。文采飞扬,感人肺腑。”
杜铭将那份简报的截图,加密发送了过去。
电话那头。
老陈点开了图片。
然后,杜铭就听到了长达三十秒的,死一般的沉默。
“杜……杜市长……”
老陈的声音都变了调。
“这……这是真的?这不是p图?”
“省厅宣传处内部简报。红头,带编号。”杜铭淡淡道,“如假包换。”
“我的妈呀……”老陈倒吸一口凉气,“他……他疯了?侯平是疯了?还是沙立春疯了?”
“他这是想干什么?想当‘土皇帝’吗?!”
作为资深媒体人,老陈瞬间就闻到了这里面,比火药还刺鼻的“政治味道”。
这是丑闻!
是能把天捅个窟窿的超级丑闻!
“我不敢发。”老陈立刻表态,“杜市长,这东西一发。我这个栏目,不,我们整个台,都得被沙书记掀了!”
“我当然知道你不敢发。”杜铭的语气平静。
“老陈,我没让你发。发这个的,另有其人。”
“谁?”
“一个‘有良知’的‘省厅内部干警’。”杜铭开始布局。
“这个干警,看不惯侯平上任以来,不抓业务,只搞阿谀奉承。”
“他痛心疾首。他觉得,侯平这种‘官僚主义’‘个人崇拜’的歪风邪气,是在侮辱海东省全体公安干警的荣誉。”
“所以,他‘匿名’,向社会‘爆料’。”
“他希望,人民群众的监督,能‘净化’警队。”
老陈在那头,听得头皮发麻。
杜铭这是……在给他“喂剧本”!
“杜市长……”
“老陈。”杜铭打断了他,“丰昌纺织厂那七个亿。没有你当年的《焦点追踪》,那笔钱,回不来。那几百个下岗工人,拿不到救命钱。”
“你是个有良心的人。”
老陈沉默了。
“我什么都没让你做。”杜铭的声音变得意味深长。
“你只需要,把你那些‘不方便’在电视台播出的素材。”
“‘不小心’地,泄露给你认识的那些,最喜欢‘爆料’的、京城那边的网络大V和自媒体。”
“尤其是那些,和我们海东省,不太对付的,其他省市的‘时政博主’。”
“记住。是‘匿名’。”
“而且,要多点开花。法不责众。”
老陈懂了。
杜铭这不是在“攻击”。
这是在发动一场……“舆论的人民战争”。
“杜市长。”老陈深吸一口气,“我……我尽力而为。但是,沙书记的压力……”
“天塌下来,有我顶着。”杜铭的声音,带着明朝首辅的决断。
“你只需要,把火点起来。”
“晚安,老陈。”
天亮了。
早上八点。
东州市的早高峰,一如既往的拥堵。
祁成涛的黑色越野车,已经悄无声息地驶离了海东地界,进入了邻省。
而一场风暴,正以杜铭预想不到的恐怖速度,席卷了整个海东省的互联网。
八点零五分。
一个在京城注册,粉丝三百万的“时政观察员”大V,率先发布了那张简报截图。
他没有多余的评论。
只配了六个字,和一个“捂脸笑”的表情。
“海东警界,奇文共赏。”
八点十五分。
“#海东打油诗#”
“#马屁厅长侯平#”
“#沙书记万岁#”
三个词条,如同病毒一般,开始在微博、在微信群、在各大论坛疯狂扩散!
起初,海东本地的媒体和大V,集体失声。
他们不敢碰。
但是。
九点整。
国内最着名的几家门户网站,突然在“法治”或“社会”版块,转载了这则“奇闻”!
标题起得一个比一个“中立”,一个比一个“阴阳怪气”。
《海东省公安厅内部简报流出:副厅长赋诗赞美沙书记引热议》
《“您是父我是儿郎”:海东警界“诗歌文化”令人耳目一新》
《专家评论:应警惕新形势下的“个人崇拜”与“官僚主义”抬头》
舆论,彻底引爆!
“天啊!2025年了!我以为我穿越回了封建王朝!”
“‘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侯平厅长,您这是要加入什么邪教吗?”
“‘您是父我是儿郎’?呕……我早饭都吐出来了!沙立春是他爹吗?”
“太可怕了!一个省的公安系统,被这种‘蠢臣’‘弄臣’把持着!海东的老百姓还有安全感吗?”
“查!必须严查!这首诗背后,是赤裸裸的人身依附!是政治腐败!”
“沙立春书记,请您出来走两步!您受得起这个‘万岁’吗?!”
省公安厅的官方微博,在短短一个小时内,被数万条愤怒和嘲讽的评论彻底攻陷。
侯平的办公室电话,被打爆了。
他起初还没当回事。
直到他发现,连“官媒”的App,都弹窗推送了一篇评论员文章,标题是:
《“赞美”的尺度,与公仆的本分》
侯平,彻底慌了。
他像疯了一样打电话给网信办,要求全网删帖,封号!
但已经晚了!
这首诗,已经成了全中国网民的“狂欢节”。
无数的恶搞图片、段子、甚至RAp,都出来了。
侯平,和他的“沙爸爸”,在这一天,“红”遍了全国。
上午十点。
省委书记办公室。
气氛压抑得如同台风眼。
沙立春铁青着脸,将一个上好的龙泉青瓷茶杯,狠狠摔在了大理石地板上。
“啪——!”
瓷片四溅。
“蠢货!饭桶!!”
沙立春的咆哮,几乎要震碎玻璃。
侯亮和李大康站在他对面。
两人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沙书记……您息怒。”李大康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侯平他……他也是一片忠心……他……”
“忠心?!”沙立春猛地回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剐在李大康脸上。
“他这是‘忠心’吗?!”
“他这是用一把屎,糊在了我沙立春的脸上!还逼着全中国的人来看!”
“‘您是父我是儿郎’?啊?!”
“我沙立春,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好儿子’?!”
“他把我沙立春,当成什么了?!当成‘土皇帝’!当成全国的笑柄!”
侯亮更是面如死灰。
他这个弟弟,是他好不容易求沙立春调来的“助力”。
现在,成了“催命符”!
“叮铃铃——”
沙立春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加密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刺耳,尖锐。
沙立春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是京城。
是他那位“老领导”的办公室!
沙立春的怒火,在这一秒钟,瞬间被彻骨的冰冷所取代。
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接起了电话。
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瞬间堆满了谦卑的、近乎谄媚的笑容。
他的腰,也不自觉地弯了下去。
“老板……是……是……您听我解释……”
“不不不,这是一个天大的误会!是下面的人乱搞!是我……是我识人不明!用错了人!”
“是,我立刻处理!我立刻开会整顿!我……我向您检讨!深刻检讨!”
“是是是……我辜负了您的信任……我……”
电话挂断。
沙立春僵硬地站在那里。
足足十秒钟。
他猛地抬起手,将办公桌上所有文件,全部扫到了地上!
“啊——!”
他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
“侯亮!”
“在!书记!”侯亮吓得一哆嗦。
“给你那个白痴弟弟打电话!!”沙立春指着他的鼻子,“让他立刻!马上!滚过来见我!”
“不!让他先开新闻发布会!让他去澄清!让他去道歉!”
“不!!”沙立春状若疯狂,“让他给我滚蛋!让他立刻给我滚出海东!!”
整个海东省的权力中枢。
在这一刻,彻底陷入了瘫痪。
沙立春、李大康、侯亮、侯平。
“黑金帝国”的所有高层,全部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打油诗风暴”彻底套牢。
他们焦头烂额。
他们疯狂地开会、打电话、找关系、删帖。
他们正在应付一场,足以毁灭他们政治生涯的超级海啸。
没有人注意到。
没有人关心。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混在车流中。
进入了邻省的开阔地带。
车内,祁成涛面无表情地开着车。
车载收音机里,正播放着“本省快讯”。
“……针对今日在网络上广泛传播的‘打油诗’事件,我省省委高度重视,沙立春书记已责成相关部门立刻成立调查组,严肃处理相关责任人……”
祁成涛关掉了收音机。
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未知号码”。
短信内容,只有两个字:
“路清。”
祁成涛握着方向盘的手,稳如磐石。
他看了一眼窗外刺眼的朝阳。
一脚油门,踩到底。
这匹“独狼”,带着他的“幽灵小队”,全速冲向了千里之外的山南。
冲向了那条,被杜铭用“阳谋”撕开的唯一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