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篝火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映着每个人凝重的脸。
营帐之内,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
江南沈家?
这四个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商贾之家,那是掌控着大梁经济血脉的庞然大物。
丝绸、茶叶、瓷器、盐运……他们的触手,遍及每一个能生金蛋的角落。
这样一个富可敌国的家族,为何会出现在这条通往蛮荒之地的官道上?
又为何,恰好在他们离京的第一天,“偶遇”了他们?
“巧合?”黑鸦粗犷的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怀疑,“这世上的巧合,都是算计好的。”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毕露。
“王爷,要不要我带兄弟们去探探虚实?”
赵奕的目光落在地图上,那片代表云州的空白区域,此刻仿佛一个张着巨口的深渊。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林晚。
林晚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极有规律的轻响。
她在思考。
沈家一向信奉明哲保身,从不轻易站队。景明帝在位一日,他们便不可能公然投靠一个被“发配”的王爷。
那么,他们的来意,就值得玩味了。
“不必。”
林晚终于开口,声音清冷,打破了帐内的沉寂。
“既然是客,我们便以礼相待。”
她抬眼看向那名单膝跪地的亲卫。
“去回话,就说天色已晚,路途劳顿,请沈家商队就地安营。明日一早,我与王爷,亲自拜会。”
亲卫领命而去。
黑鸦有些不解:“王妃,就这么让他们在旁边待着?万一是……”
“万一是刺客,他们不会打着沈家的旗号。”林晚淡淡地打断他,“万一是朋友,我们更不能失了礼数。”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
“今夜,外围警戒,增加一倍。”
……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林晚与赵奕在一队亲卫的护送下,来到了沈家商队的营地。
与他们这边混杂着流民、郎中、工匠的“杂牌军”不同,沈家的营地井然有序,护卫个个精悍,行动间自有一股森然之气。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早已在营地门口等候,见到二人,立刻躬身行礼。
“小人见过云王殿下,见过护国夫人。”
“我家公子已在帐内等候多时。”
主帐之内,燃着上好的银骨炭,温暖如春。
一个身穿锦袍的年轻人,正坐着慢条斯理地烹茶。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面容俊朗,气质儒雅,但那双眼睛,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深邃与精明。
正是江南沈家的现任家主,沈万三。
“沈万三,见过王爷,见过夫人。”他起身,拱手为礼,不卑不亢。
“沈公子客气了。”赵奕还礼,声音沉稳。
林晚的目光,落在他烹茶的手上。
十指修长,动作行云流水,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得如同计算过一般。
这是一个对细节和流程,有着极致追求的人。
“夫人一定很好奇,沈某为何会在此处,等候夫人大驾。”
沈万三为二人斟上热茶,开门见山。
他的坦率,让林晚有些意外。
“愿闻其详。”
沈万三放下茶壶,神色变得郑重。
“沈家虽是商贾,但在京中也有不少产业。此次瘟疫,京城分号的掌柜、伙计,连同家眷,数百条人命,危在旦夕。”
“是夫人的《防疫手册》,是夫人派出的‘白衣军’,救了他们。”
“这份恩情,沈家没齿难忘。”
他从怀中,取出两样东西,轻轻放在桌上,推到林晚面前。
一张,是盖着江南钱庄总号印鉴的银票。
另一个,是一份厚厚的册子。
“为表谢意,沈某斗胆,备了些许薄礼。”
“三十万两白银,不成敬意。”
“另外,这是五千人三个月的粮草调拨凭证,凭此可在沿途任何一个挂有我们沈家商号的粮仓,支取粮食。”
轰!
跟在赵奕身后的黑鸦,脑子里仿佛炸开一个惊雷!
他死死地盯着桌上那张薄薄的纸,眼睛都红了。
三十万两!
还有足够五千人吃三个月的粮食!
他们现在最缺的是什么?就是钱!就是粮食!
有了这些,他们去云州就有了活下去的底气!
这哪里是薄礼?这简直是把一座金山,直接砸在了他们面前!
然而,林晚却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张足以让天下人疯狂的银票。
她的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沈万三。
“沈公子这份礼,太重了。”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沈公子的条件,不妨一并说来。”
沈万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抚掌大笑。
“哈哈哈,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
他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
“夫人说得没错,我此来,既为报恩,也为……投资。”
“投资?”
“不错。”沈万三收起笑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我们商人,地位卑贱,纵有万贯家财,在那些大人物眼中,也不过是待宰的肥羊。”
“此次瘟疫,国库空虚,陛下已经动了心思,准备向我等商贾,加征三倍重税。”
他的话,让赵奕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消息可靠?”
“千真万确。”沈万三笃定地说道,“我们看中了夫人的才智,更看好王爷的未来。”
“我们希望,能与王爷和夫人,结成攻守同盟。”
“沈家,可以成为王爷最稳固的钱袋子。我们遍布天下的商路,可以成为王爷最灵敏的耳目。”
“而我们需要的,仅仅是一个承诺。”
他看着林晚,一字一顿。
“一个在将来,能为天下商贾,提供庇护的承诺。”
这已经不是一笔简单的交易。
这是一个新兴的,拥有巨大财富的阶层,在向一位前途未卜的王爷,递上他们的投名状!
林晚与赵奕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答案。
“好。”
林晚终于伸出手,将那张银票和粮草凭证,收了下来。
“这个同盟,我应下了。”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声。
一名亲卫脸色难看地冲了进来。
“王爷!王妃!不好了!”
“前方官道,被一群人给堵住了!”
“看样子,足有数百人,个个手持棍棒,衣衫褴褛,像是逃难的流民!”
赵奕眉头紧锁。
流民?
亲卫喘了口气,补充道:“为首一人,站在路中间的一块大石上,冲我们喊话……”
“喊什么?”
亲卫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他说……”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