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面沉似水的李光耀副省长一行，东江市一众领导站在原地，气氛并未因省领导的离开而稍有缓和。
冬日的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让在场的领导干部们纷纷感到一丝寒意。
市长孟新伟整理了一下大衣领口，转向市委书记柳德海。
孟新伟平日里与柳德海在一些问题上偶有龃龉，但在这种重大事故和原则性问题面前，他却是深知两人必须保持一致对外的态度。
“柳书记。”
“李省长的指示非常明确，双林县班子，特别是主要领导的责任必须追究。”
“胡佐民同志在这种时刻擅离职守，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坏。”
“我看，市委应该立即考虑双林县委书记的人选问题，不能让其空缺，必须尽快稳定局面，指挥善后和整改。”
柳德海目光投向远处仍在进行清理工作的废墟，眉头紧锁，仿佛在深思。
他听得懂孟新伟话里的意思，既是就事论事，也未尝没有借此机会在某些安排上施加影响的意图。
因此柳德海缓缓转过头，语气沉稳而又滴水不漏的回答道：“新伟市长说得对，问责是必须的，稳定更是当前第一位的。”
他首先肯定了孟新伟的部分意见，随即话锋一转，显得更为周全和老道。
“但眼下最紧迫的，是处理好善后。”
“来之前，我已经让市委办和市政府办联合牵头，成立事故善后处理小组，立刻进驻双林县。”
“第一，要配合省里的调查组，彻底查清事故原因。”
“第二，要督促双林县以最快速度，最高标准，对全县所有中小学，不，是所有公共设施的建筑安全进行彻查。”
“尤其是危房，一栋都不能放过，立即停止使用，该加固的加固，该推倒的重建，财政再紧张，这笔钱也必须优先保障。”
“第三，关于遇难学生的赔偿和家属安抚工作，要体现诚意和担当，方案要细，工作要实，绝不能再激化矛盾。”
说到这，柳德海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位常委和副市长，最后回到孟新伟脸上。
“至于责任追究，市委绝不会姑息。”
“胡佐民同志的问题，必须严肃追究！”
“不过这件事，县政府那边就完全没有责任吗？我看不尽然。”
“日常的安全检查，教育投入，监管落实，这些工作难道不都是政府在具体抓？”
“渠吉星同志作为县长，县委副书记，他的责任同样重大。”
“该处理的人，一个都跑不了，上到县委书记，县长，下到具体分管副县长、局长、校长，都要严肃追究。”
“这不是摘不摘得干净的问题，而是必须要承担的后果。”
柳德海这番话，既回应了孟新伟关于人事调整的提议，又没有立即接茬具体人选，反而将问责范围扩大，显得大公无私，一切从工作出发，让人挑不出毛病。
既表明了坚决态度，又没有仓促行事，反而将主动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孟新伟闻言，眼神闪烁了一下，知道柳德海这是以退为进。
先把处理事情的框架定下来，人事问题则暂时搁置，需要内部权衡。
因此他也是点点头附和道：“书记考虑得周全，当前确实应以稳定和善后为首要。”
“就按书记的指示办，市政府这边会全力配合，要钱出钱，要人出人。”
“好。”
柳德海点了点头道：“那我们抓紧时间回市里，立刻召开紧急常委会，通报情况，部署工作。”
返回东江市的路上，柳德海靠在轿车后座上，闭目养神。
但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徐天华确实是他心中最理想的人选。
有能力，有冲劲，有政绩，更重要的是……徐天华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用得顺手，也能贯彻他的意图。
把徐天华放到双林县这个烂摊子上，一旦稳住局面扭转乾坤，那就是一份沉甸甸的谁也抹杀不了的政绩。
对其下一步发展极为有利，也能大大增强他自己在东江市的话语权。
但风险也同样明显，双林县情况复杂，经此一劫，财政，民心，干部士气都面临巨大挑战。
事故的后续处理，遇难者家属的安抚，省里可能持续的追责压力，每一项都是烫手的山芋。
徐天华在安康县正值收获期，此时调离，万一在双林县稍有闪失，不仅安康的成果可能被后人摘桃，双林的失败更可能成为其政治生涯的污点。
但是说句实话，领导有时候在考虑事情的时候往往会考虑谁是解决此事的优先人选。
因为领导一开始是奔着解决事情去的，真要是派了一个没什么能力的人，比如像某县的橡皮图章……
除了会激化矛盾以外，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
所以某些人，一开始就不在柳德海考虑的范围之内。
柳德海还需要考虑市长孟新伟的可能人选推荐，以及省里是否会空降干部下来。
权衡再三，柳德海决定，必须先听听徐天华本人的意见。
这不是简单的组织谈话，他需要知道徐天华有没有这个胆识和决心去迎难而上，以及他初步的应对思路。
回到市委办公室，柳德海立刻让秘书接通了安康县长徐天华的电话。
“老领导，您指示。”
“天华，双林县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知道了，老领导。看通知上说情况很严重，令人痛心。”
“我们县已经按照您的指示，部署了全县范围内的安全大检查。”
“嗯。”
柳德海沉吟了一下，语气变得凝重起来道：“事情比报道的可能更复杂。”
“胡佐民在事故发生时，不在县里，跑去省委组织部汇报工作，被李光耀省长当场点破，影响坏透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钟，徐天华的声音依旧平稳道：“这……确实太不应该了。”
“市委决定马上调整双林县的班子。”
“天华，我考虑让你过去，接县委书记，主持大局。”
“对此，你有什么想法？”
这个问题抛得直接而突然，极具分量。
电话那端，徐天华显然也陷入了快速的思考。
“书记，市委需要我怎么做？”
“双林当前最紧迫的任务是什么？”
从县长跨越到县委书记，虽然在级别上并没有大的变动，可是在权力上却是无限的延伸。
县委书记才是当地的一把手，也就是在安康县，徐天华能巧妙的利用他原先积攒的班底来遏制一些顾三民想要做的事情。
可对方真若是不顾及影响，纵然他在常委会上掌握再多的人，也敌不过书记的一票否决权。
这就是组织赋予书记的无上权力！
因此老领导提起这事儿的时候，徐天华也是火速的进入了状态。
纵然放弃现在安康县的政绩有些可惜，可安康县人民却是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双林县的人民尚处于水深火热的状态之中，正所谓时不我待，他徐天华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那么大个县委书记的位置砸到头上，傻子才会犹豫。
柳德海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在这种时候，徐天华没有先考虑个人得失，而是先问任务，这说明他有担当。
“第一，稳定压倒一切。”
“要妥善处理好遇难学生的后事，安抚好家属情绪，绝对不能发生群体性事件。”
“第二，彻底调查事故原因，配合好省调查组的工作，对相关责任人，该处理的处理，绝不袒护。”
“第三，迅速在全县开展安全排查整治，尤其是学校，要立即消除所有隐患。”
“第四，尽快恢复双林县干部群众的信心和正常秩序。”
柳德海顿了顿，加重语气的说道：“天华，这是个火坑，也是个机会。”
“安康县的成绩我看在眼里，但双林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能扛得住压力，能打得开局面的人。”
“我很看好你，但也要尊重你的意见。”
“你有什么困难或者要求，现在可以提。”
徐天华在电话那头深吸了一口气，柳德海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既是信任，也是考验。
“书记。”
徐天华声音坚定道：“我服从组织安排，也感谢您的信任。”
“如果市委决定让我去，我只有一个要求。”
“希望市委能在政策和资金上，对双林县的善后和危房改造给予一定倾斜。”
“另外，请市委允许我在县委县政府班子的调整配备上，有一定的建议权。”
柳德海脸上露出了今天以来的第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徐天华果然没让他失望，不仅接了任务，而且思路清晰，直指关键。
当干部的要钱要权，不都是为了更好地开展工作吗？
有些干部面对这种情况，往往还不敢向上级组织伸这个手呢。
万一问上级组织要钱要权，却没有解决相应的事端，弄到最后岂不是把自己的无能暴露的彻彻底底？
“好！”
柳德海果断答应道：“这些市委都会支持你。”
“你做好准备，常委会之后，可能很快就要找你谈话。”
放下电话，柳德海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于是柳德海按下通话键，对秘书吩咐道：“通知下去，半小时后召开市委常委会议，专题研究双林县安全事故处理及后续工作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