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东江市紫宸酒楼包间。
即将退居二线的常务副市长康杰辉，本着人走茶未凉的心态，再次做东，将自己在位时提携过的几位得力干将聚在了一起。
包间内灯火辉煌，其中座次的安排更是悄然无声地表现出地位的变迁。
主位自然是老领导康杰辉，而紧挨着他左手边尊位的，不再是市里的某位局长，而是已经成为一县的书记徐天华。
右手边则是市教育局局长刘向东，再旁边是去年刚升任市广电局局长的张文舟。
新任东海区区长的彭克山，则坐在了徐天华的旁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场面上的客气话说过几轮，话题便开始滑向更实际的方向。
几杯国窖下肚，彭克山的脸开始发红，于是侧过身子，手臂看似随意地搭在徐天华椅背上，凑近了低声开口道：“天华书记，咱们哥俩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啊。”
“听说你们双林今年从上头弄下来不少真金白银，要大搞基建？”
“特别是修路，园区配套之类的项目，动静不小啊！”
徐天华端着茶杯，轻轻吹着气，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道：“还是彭区长消息灵通。”
“双林底子薄，确实向上级争取了一些支持，主要是为了改善发展环境。”
“这就对了嘛！发展才是硬道理！”
彭克山用力一拍大腿，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引得康杰辉和刘向东都看了过来。
“天华，有这么个事儿。”
“我有个朋友，搞工程的，公司实力绝对过硬，资质齐全！”
“以前在市里几个重点项目上都干得漂漂亮亮。”
“你看……双林那边要是有什么合适的项目，能不能关照一下？”
“你放心，规矩我们都懂，绝对按市场价来，质量也绝不会给你掉链子！”
彭克山说得唾沫横飞，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一种近乎理所当然的意味。
甚至还特意选在这个老领导组局的场合，就是觉得徐天华怎么也得给康杰辉和自己这个区长几分面子。
毕竟，类似的事情，在徐天华担任安康县县长时他也提过，只不过当时徐天华随便找了个理由给搪塞过去了。
如今徐天华在双林说一不二，在彭克山看来，这不过是点头之间的事情。
主位上的康杰辉听了，也笑呵呵地帮腔，他即将退休，更希望看到自己提携的人能互相帮衬，形成一股力量。
“天华啊，克山说的在理。”
“生意给谁做不是做？”
“只要他朋友的公司合法合规，能保证工程质量，价格合适，考虑一下也无妨嘛。”
“也算是支持本地企业发展了。”
康杰辉算是老派的干部，觉得这种顺水人情无伤大雅，并未深思其中的利害。
随着康杰辉话语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徐天华身上。
徐天华缓缓放下茶杯，脸上的笑容未变，但眼神却没有丝毫醉意。
他没有看彭克山，而是转向康杰辉，语气平和道：“康市长，您说得对，合法合规，保质保量是前提。”
“不过，我们县里的这些专项资金，审批流程卡得很死，用途和承建单位基本都是和省里市里相关部门同步确定好了的，方案都备案了。”
“最关键的是现在项目基本都已经名花有主，有的都进场施工了。”
“实在是……没有什么空余的项目能给彭区长朋友的公司做了。”
“实在抱歉，让彭区长白开这个口了。”
徐天华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抬出了上级审批和备案程序作为挡箭牌，又点明事情已经木已成舟，彻底堵死了彭克山的请托。
而且，他是对着康杰辉解释，看似尊重，实则根本没接彭克山的话茬，无形中把彭克山晾在了一边。
康杰辉闻言愣了一下，他确实不太了解下面项目运作的具体细节，只觉得徐天华说得在理，程序如此，那也没办法。
因此也是于是打着哈哈，略带歉意地对彭克山说道：“克山，你看这事儿……看来是你下手慢了半拍啊。”
“下次，下次有机会再说。”
然而，彭克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那点酒意也醒了大半。
他可不是康杰辉这种大半辈子在宏观层面，不太沾具体项目泥水的领导。
彭克山可是从基层区长干起来的，太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了！
什么方案备案，名花有主？
对于一个强势的县委书记来说，只要他想，在项目具体实施阶段调整一下分包单位，或者从指头缝里漏点工程出来，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徐天华这分明是连一点面子都不愿意给，直接用最官方的借口把他顶了回来！
一股被轻视甚至被羞辱的怒火腾地一下冲上了彭克山的脑门，令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刚才的热情荡然无存，眼神也变得阴鸷起来。
包间里的气氛骤然变得尴尬而凝重，刘向东和张文舟交换了一个眼神，都默默低下头吃菜，假装没看见。
康杰辉似乎也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还没完全明白其中的火药味。
徐天华却仿佛毫无察觉，自顾自地夹了一筷子菜，细嚼慢咽起来。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在安康县当县长，上面有书记，需要顾忌平衡。
如今在双林，他大权在握，正要树立绝对权威，狠抓工程质量，杜绝任何可能的人情干预，岂能再开这种口子？
更何况彭克山此人胃口不小，一旦沾上，后续麻烦无穷，上辈子连老领导都能给拖下水的狠人，沾上他能有什么好事？
拒绝虽然得罪人，但却是最省事的选择。
最关键的是这个人根本看不清自己，如果徐天华不在这个场合把话挑明了讲，说不定他后续还会像张狗皮膏药一样贴过来。
张文舟想了想，最终还是开口道：“老彭，今天咱们是老领导的私人聚会，你怎么还聊上公事儿了？”
“老领导还没退呢，你就惦记上他常务副市长的位置了？”
彭克山听后呵呵笑道：“我的错，我自罚三杯，向老领导您道歉……”
刘向东刚想对着徐天华也说些什么，便被张文舟隐晦的用脚踩了一下。
作为多年的老搭档，刘向东哪里还不明白张文舟是什么意思？
看来他们这个小团体终究还是走上了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