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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夜晚,带着山间特有的凉意和草木的萧瑟,悄然包裹了山脚下的别墅区。

书房内,灯光昏黄,窗户紧闭,却隔不断外面愈发深沉的夜色。

秦云递过来的那支烟,被乐志海粗糙的手指接过,火柴划过磷纸的“嗤啦”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两点猩红在各自指间明灭,烟雾如同无声的幽灵,迅速升腾、弥漫,很快便将这间堆满地图、文件和书籍的斗室笼罩在一层青灰色的薄纱里。

空气变得粘稠,带着烟草的辛辣和一种无形的压力。

乐志海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墙上的地图,又落在秦云紧锁的眉头上。

他知道,参谋长深夜唤他来,绝非寻常。

果然,秦云吐出一口长长的烟圈,声音低沉而清晰,像一颗石子投入沉寂的水潭:

“志海,我想将你调出警卫连,甚至调出一营。”

这句话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瞬间在乐志海脑中炸开。

他夹烟的手猛地一抖,一截长长的烟灰无声地跌落在地毯上,碎成齑粉。

懵!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失语,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狠狠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气直冲肺腑,才勉强压下那股翻腾的惊愕和不解。

调出一营?离开他一手带出来、倾注了全部心血、刚刚打出名堂的警卫连第一排?

离开他视为生命一部分的特战队?

“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秦云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凝重,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反复掂量。

他避开乐志海震惊的目光,望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眼下的局势,你也看到了。

贾峪不再是以前那个偏僻山区村庄了。

机械厂昼夜轰鸣,药厂关乎着性命,水电站、矿场、还有即将铺开的莲花镇厂矿……

这些都是我们的命脉!可这繁荣背后,暗流汹涌。”

秦云转过头,锐利的目光穿透烟雾,直刺乐志海心底。

“敌特可能的渗透、内部会出现的纷争以及日益复杂的治安问题,像毒蛇一样盘踞在阴影里。

以前独立营的教训,血淋淋的!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我们需要一个全新的、强有力的部门,一把悬在暗处的利剑,专门负责贾峪全域的治安、保卫、反特防谍!

这个担子,千斤重,非你乐志海来扛不可!”

“参谋长!”

乐志海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抗拒:

“您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我乐志海一个大老粗,就会舞枪弄棒,带着兄弟们冲锋陷阵!

搞这些弯弯绕绕的侦查、抓特务、管治安?

我哪会这个!您还是让我留在特战队,让我去打仗吧!”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焦虑。

离开特战队?

这念头让他心如刀绞。

为了挤进这支精英中的精英队伍,他和他的兵付出了多少?

别人练一遍,他们练十遍;

别人过年休息,他们在秦岭的冰天雪地里摸爬滚打;

整个春节,第一排的兵都没回家,不是在疯狂拆解缴获的车辆研究构造,就是被老兵拖进深山老林进行极限特战训练。

汗水、血水,甚至泪水,才换来“警卫连第一排”这块响当当的牌子。

才换来他“乐阎王”这个让新兵蛋子腿肚子打颤、却也充满敬畏的绰号!

那是用命拼来的荣誉!

现在,让他放下枪,去做一个……治安官?

难道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是演习出了纰漏?还是对兵太狠,有人告状了?秦长官对他不满意了?

“大老粗?”

秦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乐志海!你装什么糊涂!

西北大学经济系的高材生!

算起来你还是我的师兄!

跟我在这儿装没文化?收起你那一套!”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盖叮当作响。

“打仗?你以为只有端着枪冲在前线才叫打仗?”

秦云站起身,在烟雾中来回踱步,像一头焦躁的雄狮:

“内部的蛀虫,外部的间谍,他们的破坏力比明刀明枪更可怕!

一个泄密,能让整个药厂瘫痪;

一次煽动,能让矿山陷于内斗;

一个潜伏的特务,能把我们的布防图送到敌人手里!

你难道想看着我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这一切,像当年的大刀队一样,因为内斗和外部的分化,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化为乌有吗?”

他的声音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乐志海心上,让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秦云停下脚步,走到乐志海面前,眼神灼灼逼人,一字一顿:

“把整个贾峪的安危交给你,就是把我们这些人的身家性命,把整个秦岭集团、警备团在贾峪的根基,都托付到你手上!

这,不是贬谪,是最大的信任!比让你带一个连、一个营,甚至一个团,更重百倍的信任!

你懂不懂?”

乐志海被这灼热的目光和沉重的信任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他呐呐地看着秦云,嘴唇翕动了几下,那股军人的倔强和内心深处对硝烟的渴望仍在挣扎。

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地问:

“那……参谋长,我……我以后还能打仗吗?我是说,上前线那种……”

“你!”

秦云气得几乎笑出来,指着他:

“是我刚才说的都白说了?

内部的斗争,保卫战,其凶险残酷,丝毫不亚于前线冲锋!甚至更甚!

因为你不知道敌人是谁,藏在哪!

这才是真正要命的大仗、硬仗!

回去!给我好好想想!

三天,三天内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秦云显然被乐志海这“死不开窍”的态度激怒了,他猛地转身,一把拉开了书房的门,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冲散了些许浓烟,也带着不容置疑的逐客意味。

乐志海被这冷风一激,打了个哆嗦。

他磨磨蹭蹭地挪到门口,看着秦云气得发青的侧脸,心里那点委屈和不甘突然就泄了气。

秦云的话,像冰冷的雨水浇在头上,让他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

大刀队的惨剧,他当然知道,这是老兵时常挂在嘴边的故事。

秦云这份信任的重量,他也掂量得出。

更重要的是,他了解秦云,若非情势危急、无人可用,断不会如此强硬地调他离开心爱的特战队。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赖皮劲儿:

“参…参谋长,您消消气。

我…我答应!我答应还不行吗!您指哪儿,我打哪儿!”

他知道,再犟下去,只会让事情更糟。

秦云紧绷的脸部线条这才略微松动,但语气依旧冷硬:

“哼!算你识大体!

明天就去军管处报到!

明天一早,一营和秦岭集团会联合发文,贾峪全区即日起实行军管,成立军管处,你就是第一任处长!

人手给你配:从一营挑20个精兵,再从机械厂子弟和周边可靠村子招20个青壮,组成军管处骨干。

贾峪地面上的治安、保卫、反特,全归你管!

机械厂、药厂、水电站、矿场、还有将来莲花镇的所有厂矿安全,都是你的辖区!

人手不够,再看情况申请。

至于你和手下弟兄们的饷钱待遇,上任后自己去找顾厂长和古总会计师谈,该争取的别客气!”

乐志海心里默默盘算着,20个老兵加20个新招的,这摊子不小……

但是算上莲花镇,就有点捉襟见肘了。

刚想开口再问点细节,秦云紧接着的话又让他心头一紧:

“哦,一营那20个人,只能从你的‘宝贝疙瘩’第一排里挑10个!

剩下10个名额从警卫连其他排或者营里其他连队找。

第一排排长的位置,你立刻推荐一个人顶上!”

“10个人?!”

乐志海失声叫道,脸瞬间垮了下来,像被剜去了一块心头肉。

一排是他的命根子,精兵中的精兵,只给10个?

这跟割他的肉有什么区别!

“嫌多?”秦云眉毛一挑,眼神凌厉,“再啰嗦,就5个!”

“别别别!参谋长!您是老大!您说了算!

10个就10个!10个挺好!”

乐志海吓得一缩脖子,再不敢讨价还价,生怕连这10个都保不住。

他连忙敬了个礼,嘴里念叨着“我这就去准备”,转身像兔子一样溜出了书房,生怕秦云反悔。

听着乐志海急促下楼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别墅外的夜色中。

书房门口,秦云脸上紧绷的严肃终于冰消瓦解。

他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无奈又带着几分宠溺地摇摇头,对着空荡荡的走廊低声笑骂了一句:

“就知道你小子这驴脾气,吃硬不吃软!”

翌日,小雨初晴,晨曦初露。

两份盖着鲜红大印的通知几乎同时张贴在了贾峪镇最显眼的公告栏和各大厂矿的门口:

《贾峪防备区军管通知》 签发单位:

警备团第一营、秦岭集团

签发日期:新历1937年

为维护贾峪地区社会秩序稳定,保障重点厂矿企业安全,有效防范敌特破坏及内部隐患,经研究决定:

一、自即日起,贾峪全域(含机械厂、药厂、水电站、矿区及莲花镇规划区)实行军事管制。

二、成立贾峪防备区军事管制处(简称军管处),全权负责辖区内治安、保卫、反间谍、反破坏工作。

三、任命乐志海同志为贾峪防备区军管处处长,负责军管处全面工作。

望全体军民一体周知,严格遵守军管条例,全力配合军管处工作。

此令。

另一份来自警备团第一营的正式文件,则通过内部渠道迅速上报至警备团团部及省军管会:

《关于乐志海等同志职务及军衔调整的请示》 呈报单位:

警备团第一营

呈报日期:新历1937年1月16日

因贾峪防备区成立军管处工作需要,拟调整以下人员职务及军衔:

一、原警备团第一营警卫连第一排排长乐志海同志,工作能力突出,忠诚可靠,拟调任新成立的贾峪防备区军管处处长。

鉴于该职位责任重大,提请将其军衔由现上尉晋升至少校。

二、警卫连第一排排副梅利民同志,思想坚定,军事素质过硬,且熟悉一排情况,在历次任务中表现优异。

拟晋升其为警卫连第一排排长,军衔由现中尉晋升至上尉。

妥否,请批示。

梅利民的名字跃然纸上。

这个沉稳干练的汉子,作为当初跟随乐志海在拐儿崖风雪中发现那惊人藏宝洞的核心成员之一,早已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可靠和能力。

此刻,他并不知道,一份关于他晋升的命令正在流转,而他的老排长乐志海,正站在机械厂办公楼军管处那间刚腾出来的、还带着灰尘味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陌生的街景。

心里一边盘算着哪十个“心头肉”能跟他走,一边琢磨着怎么把参谋长口中那场“比前线更凶险”的仗,给打好、打赢。

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如鹰,只是肩上的担子,已悄然换成了无形的千钧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