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肉强食,何错之有?!” 嘶哑的咆哮,裹挟着铁锈与腐朽的血腥气,砸穿了猎魂炼狱里永无止境的低泣。一个鬼魂,脊背被痛苦和悔恨压成了扭曲的弓,正挥舞着怨念凝成的武器,向着无形的折磨疯狂劈砍。他周身缠绕着无数兽形的残影,那些是他过往猎杀的生灵,此刻如同无声的控诉,与他一同沉沦。
身为地狱使者的地藏皇,他的身影是这片绝望之地里唯一流动的光。他步履所至,淡金色的微光便将试图侵蚀的怨念柔和地推开。他看向那狂乱的魂,目光深邃如古井。
“你为何在此承受这般痛苦?”声音不高,却如钟鸣,瞬间抚平了周遭的喧嚣。
鬼魂动作一僵,猛地抬头,眼中先是茫然,随即被更烈的不甘点燃。“我?不过是个猎人!世代如此,弱肉强食,天经地义!凭本事猎杀,何罪?!为何独我在此受这无尽折磨!”
地藏皇静默片刻,缓声道:“弱肉强食,非天地至理,乃蒙昧借口。你取走的每一条生命,皆有其不可替代的价值。你漠视它们的眷恋,践踏其生存之权,打破万物平衡。今日之苦,非外物强加,皆是你昔日每个杀念、每次扣动扳机所种之业,如今成熟显现罢了。”
言毕,不再多语。地藏皇缓缓伸出一掌,掌心向上。
嗡——
柔和而圣洁的金光自他掌心绽放,不刺眼,却带着洞穿虚妄的纯净与温暖,将那狂怒的鬼魂完全笼罩。
鬼魂只觉识海巨震,天旋地转。待他意识再度凝聚,“睁”开眼,骇然发现自己已不在阴暗炼狱。
阳光,带着暖意,穿透繁茂的枝叶,洒下斑驳光柱。空气里是草木泥土的清新。他下意识低头,看到的竟是四条覆盖棕灰色毛皮的健壮蹄子。他变成了一头雄壮的麋鹿!心脏在胸腔有力地跳动,肌肉在皮毛下舒展,林间微风拂过身体,带来溪水的湿润气息。他正本能地在一条清澈溪边饮水,倒影中,分叉的鹿角显示着他在族群中的地位。
宁静,被一声极轻微的“咔嚓”声打破。
源自灵魂深处的、属于猎人的警觉让他瞬间绷紧。耳朵高竖,肌肉蓄力。
“咻——!”
利箭,带着死亡的尖啸,从灌木阴影中激射而出!他甚至能看到箭簇的冰冷寒光。时间仿佛拉长,他想要躲避,鹿身的反应却慢了。肩胛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刺入、搅动着血肉骨骼。
“呦——!”
凄厉的悲鸣不受控制地从他喉中冲出,回荡在山林。惊骇、痛苦、难以置信。他试图迈蹄逃离,伤腿却已不听使唤,剧痛剥夺了力量。踉跄几步,前腿一软,重重侧倒在地。生命力随着温热的血液从伤口汩汩流失,视线开始模糊。远处,传来“人类”带着收获喜悦的脚步声。
在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他切肤地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对山林阳光的无尽眷恋,以及被无情剥夺一切的巨大恐惧与不甘。这体验,远比地狱的刑罚更直接地拷问着他的灵魂。
痛苦尚未消化,场景再次切换。
他变成了一只娇小灵巧的野兔,在长满露水的草丛间欢快跳跃,享受着奔跑的自由和草叶的甘甜。
突然,天光一暗。一张粗糙坚韧的大网从天而降,将他严实罩住。惊恐万状,他用尽力气挣扎、蹬踹,网线却异常牢固,深深勒进皮毛,带来刺痛的束缚感。越挣扎,束缚越紧,窒息感蔓延。精疲力竭,被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无情提起,悬在半空。世界在他惊恐的眼中颠倒、旋转,无助与绝望如冰水淹没心脏。
紧接着,第三次,第四次……
他变成被陷阱夹住腿、在漫长痛苦中哀嚎等待死亡的狐狸;变成亲眼目睹同伴被射杀、在枪声下惊恐逃窜的飞鸟……
每一次转换,他都以受害者的视角,完整而深刻地体验着被猎杀、被剥夺生命时的全部恐惧、痛苦与绝望。那些他生前视为理所当然、甚至带有征服快感的狩猎行为,此刻以最真实、最残酷的方式,一一反馈到他自己的灵魂之上。
当他终于从这连绵不绝的、感同身受的业境中脱离,灵魂回归“猎魂炼狱”那锈蚀之地时,所有的狂怒、不甘与怨毒,已被滔天的悔恨巨浪冲击得粉碎。
他不再佝偻着背挥舞武器,而是如同被抽走所有骨头,“噗通”伏倒在地,额头紧贴冰冷地面,身体因剧烈抽泣而颤抖。灵魂的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地狱焦黑的土地上,发出轻微“滋滋”声,仿佛在灼烧着他的罪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