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燃起,又熄灭。
快得让人来不及感受温暖,只剩下刺骨的冰寒。
剑皇战死。
血洒皇城。
那以身化剑的最后一击,凄艳、壮烈,像流星划破最深的夜,却终究没能照亮黎明。只在那尊魔神的不灭金身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和更深的暴怒。
绝无神站定了身形,抹去嘴角那一丝金色的血液。胸口的痕迹火辣辣地疼,这疼痛不是来自伤口,而是来自屈辱。他竟然被一个垂死的老家伙伤了!虽不致命,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志得意满的脸上。
怒火,如同岩浆,在他眼中奔腾。他需要发泄,需要杀戮,需要用这座皇城所有人的血,来洗刷这份耻辱!
“攻城——!!”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声音因愤怒而扭曲,“给本座屠城!鸡犬不留!!”
黑色的潮水动了。鬼叉罗们发出低沉的嘶吼,刀剑举起,如同嗜血的蝗虫,准备扑向那最后的孤城。十大气忍身上散发出更加阴邪的气息,锁定了城头残存的守军。绝望,如同最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每一个人的心脏。小皇帝瘫坐在龙椅上,面如死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风,停了。
不,不是停了,是凝滞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笼罩了整片天地。喧嚣的喊杀声,兵器碰撞声,甚至人心狂跳的声音,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按住,变得模糊、遥远。
城楼最高处,那原本空无一物的飞檐翘角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一袭青衫,洗得发白,却纤尘不染。身形挺拔,并不魁梧,却仿佛与脚下的城楼、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他就站在那里,很安静,像是一直就在那里,只是没有人发现。
没有慑人的气势,没有冲天的杀气。只有一种深沉的、浩瀚的平静。像无边无际的大海,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蕴藏着吞噬一切的力量。
他面容平和,看不出具体年纪,仿佛三十许,又仿佛已历尽百年沧桑。一双眼睛,深邃得像秋夜的星空,倒映着城下的尸山血海,却不见丝毫波澜。
无名!
武林神话,无名!
他来了。
他本不愿来。王朝更迭,江山易主,在他眼中,不过是历史长河中一朵小小的浪花。他见过太多的兴衰,太多的杀戮,心早已如古井无波。但,外族入侵,涂炭生灵,剑皇殉国……这一切,触动了他心底那根从未真正断绝的弦。中原武林,可以内斗,可以争霸,但绝不容外寇肆意践踏!
他目光扫过城下黑压压的敌军,掠过绝无神那狰狞的面孔,最后落在城楼前那滩尚未干涸的热血、和那柄断裂的宝剑上。剑皇的血,还是热的。
无名轻轻叹了口气。叹息声很轻,却奇异地传入了战场上每一个人的耳中,仿佛直接在心底响起。
绝无神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盯住城楼上那个青衫人,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同冰锥,刺穿了他的怒火,直透心底!这个人,什么时候出现的?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而且,此人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气息外泄,却让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比面对剑皇时,更加危险!
“你是谁?”绝无神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凝重。
无名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看绝无神,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动作很慢,很轻柔,像拂去花瓣上的露珠。
但随着他手掌抬起,天地变色!
嗡——!
一声奇异的嗡鸣,并非来自任何器物,而是源自整个空间!空气中,无数肉眼看不见的“意”开始疯狂汇聚!那是剑意!是弥漫在古战场、残留在兵器、甚至蕴含在风中的亿万缕微弱的杀戮、守护、毁灭、不屈的意念!
这些无形的意念,在无名抬手之间,被一股无上伟力强行抽取、凝聚、实质化!
刹那间,以无名为中心,无数道晶莹剔透、宛如实质的剑气凭空生成!成千上万,铺天盖地!它们发出悦耳的轻鸣,如同朝拜君王的臣子,汇聚成一条璀璨夺目、无法形容其庞大的剑意长河!
这长河,比剑皇所施展的,更加纯粹,更加浩瀚,更加接近“剑”的本源!
万剑归宗!
这才是真正的,万剑归宗!
剑河奔腾,无声,却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朝着绝无神席卷而去!所过之处,空间扭曲,光线黯淡,仿佛连时间都要被切割开来!
绝无神脸色剧变,惊骇欲绝!万剑归宗!又是万剑归宗!这青衫人用的,竟然是和剑皇同源的剑法,但威力何止强了十倍?!这怎么可能?!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他!他狂吼一声,再也不敢有丝毫保留,将不灭金身催谷到前所未有的极致!暗金色的气罡厚如实质,将他全身包裹,如同真正的金刚不坏之身!双拳齐出,杀拳最终奥义——杀绝!拳劲凝成一道毁灭性的黑色光柱,悍然轰向奔涌而来的剑河!
这是力量的极致碰撞!是意志的正面交锋!
没有取巧,唯有硬撼!
轰隆隆隆——!!!!
比之前剑皇对决时猛烈百倍的巨响爆发!仿佛天穹炸裂,大地陆沉!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让人瞬间失明!狂暴到无法想象的气浪呈环形炸开,皇城厚重的城墙剧烈摇晃,裂开蛛网般的缝隙!靠得最近的鬼叉罗和皇城守军,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成片成片地倒飞出去,人在半空便已筋断骨折,七窍流血而亡!
光芒持续了数息才渐渐消散。
景象惨烈如地狱。
碰撞中心,出现一个深达数丈的巨坑。无名依旧站在城头,身形微晃,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溢出一缕殷红的鲜血。他以指代剑的右手,微微颤抖。强行施展如此规模的万剑归宗,负荷远超想象,几乎抽干了他的真元。旧伤未愈,又添新创。
而绝无神,则半跪在巨坑边缘,玄色锦袍破碎不堪,周身那暗金色的不灭金身光芒剧烈闪烁,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溃散。他接连喷出几口金色的血液,气息萎靡,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剑皇的舍命一击,加上无名这石破天惊的万剑归宗,终于撼动了他那看似无敌的防御!
他抬起头,死死盯着城楼上的无名,眼中充满了震惊、愤怒,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忌惮!此人武功竟高到如此地步?!接连硬抗两大高手的万剑归宗,即便有不灭金身,他也感到气血翻腾,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若是单打独斗,胜负犹未可知,但如今他伤势不轻,麾下气忍也折损元气,对方虽也受伤,但皇城守军士气已振,再强攻下去,即便能胜,也必然是惨胜,甚至可能被其他窥伺势力渔翁得利!
权衡利弊,电光石火间,绝无神做出了决断。
他猛地站起身,压下翻腾的气血,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声音嘶哑,带着刻骨的怨毒:“无名!好一个武林神话!今日之赐,本座记下了!他日必当百倍奉还!”
“撤!”
命令一下,无神绝宫大军如同潮水般向后撤退,虽仓促,却依旧保持着严整的阵型,显示出极高的纪律性。十大气忍护在绝无神左右,警惕地盯着城头,缓缓退去。
黑色的潮水,终于退去了。
皇城,暂时保住了。
城上军民,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劫后余生的喜悦,冲淡了失去剑皇的悲伤。无数道目光,充满感激和敬畏,聚焦在城楼上那道青衫身影上。
无名独立城头,衣袂在风中轻轻飘动。他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依旧平静。他没有看欢呼的人群,只是望着绝无神退走的方向,眉头微蹙。逼退强敌,只是暂时的。绝无神伤而不死,根基未损,卷土重来,只是时间问题。而且,经此一战,他自身的伤势……
小皇帝在众人的搀扶下,踉跄着登上城楼,来到无名面前,便要跪拜:“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无名袖袍轻轻一拂,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小皇帝。“陛下不必多礼。”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前辈……皇叔他……”小皇帝看着那滩血迹,泪水终于涌出。
无名沉默片刻,缓缓道:“剑皇前辈,乃皇室宗亲,论辈分,是在下的师叔祖。他年少时痴迷剑道,放弃皇位,拜入剑宗。在宗内,他成为剑尊的师弟。剑尊,乃在下的师祖。”
小皇帝浑身一震,这才明白为何皇叔和无名前辈所用剑法如此相似!原来竟有这层渊源!剑皇竟是无名前辈的师叔祖!
“剑皇前辈虽因故被囚于冰窖数十载,却始终恪守誓言,守护《万剑归宗》,且从中悟出《万剑归一》之奥妙。其心可昭日月,其志可撼山河。今日为国捐躯,重于泰山。”无名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与惋惜。他并未提及剑皇当年偷阅秘籍的旧事,人已殉国,那些过往,便让它随风散去罢。
他看向小皇帝手中那两本染血的绢册:“陛下,剑皇前辈临终所托,乃江山社稷之未来。《万剑归宗》乃剑道至高绝学,非大毅力、大智慧者不可轻修。而这部《皇拳》……”无名目光微凝,“此乃剑皇前辈毕生剑法心得融会贯通所创,看似为拳,实则蕴含无上剑理,更契合皇室中正平和之气运。陛下当勤加修习,尤其是这《皇拳》,若能领悟其中精髓,未必不能重振朝纲,光复河山。”
小皇帝紧紧攥住两本秘籍,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重重点头:“朕……朕一定谨记前辈教诲!勤学苦练,绝不负皇叔厚望!”
无名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他需要尽快疗伤,也需要思考应对绝无神下一步的行动。他看了一眼残阳如血的天空,身影渐渐变得模糊,最终如同青烟般消散在城头。
他来时无声,去时无影。
只留下一座残破的皇城,一群惊魂未定的人们,和一个刚刚点燃、却依旧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希望。
危机,只是暂缓。
风暴,仍在积聚。
而能挽狂澜于既倒的“风云”,此刻,又身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