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得像墨。
风,刮在脸上,带着天山特有的、刺骨的寒意。
月,被厚重的乌云彻底吞没,吝啬地不肯透出一丝光。
两道黑影,如同溶入夜色的两滴墨水,悄无声息地贴在一处陡峭的山崖阴影下。在他们身后远处,更高的山壁上,两个更淡的影子蜷缩在岩石缝隙里,屏息凝神,担忧的目光穿透黑暗,牢牢锁定着下方那两道即将潜入龙潭的身影。是于楚楚和第二梦。
步惊云和聂风,换上了一身紧束的夜行衣,布料粗糙,颜色是比夜色更深的黑。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步惊云的眼,灰白,冰冷,像两块打磨过的寒冰,倒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有绝对的沉寂和专注。聂风的眼,清澈些,却同样锐利,在黑暗中缓缓扫视,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动静和气流的变化。
他们面前,就是天山。
曾经天下会的总坛,如今无神绝宫的巢穴。
山,还是那座山。但气息,全变了。
昔日天下会,虽森严,却有一股蒸腾的、带着人烟和野心的勃勃生气。而现在,整座山笼罩在一股死寂的、冰冷的肃杀之气中。像一头匍匐的巨兽,收敛了爪牙,却散发着更令人心悸的危险。
山道上,火光点点。不是温暖的篝火,是惨绿色的、镶嵌在石壁灯龛里的长明灯,灯光幽暗,将巡逻者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如同鬼魅。
鬼叉罗。
五人一队。清一色的黑色紧身衣,狰狞的鬼面具,步伐整齐划一,沉重而僵硬,金属甲片摩擦,发出单调的“咔哒”声。他们沉默地行走在固定的路线上,交替频繁,几乎没有间隙。刀始终出鞘半寸,反射着幽绿的灯光,寒气逼人。
这还只是明处的岗哨。
步惊云和聂风对视一眼,没有任何交流,身形同时一动。
像两片被风吹起的落叶,轻飘飘地滑下山崖,落地无声。步惊云对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处转角都熟悉得如同自己的身体。他引领着聂风,走的根本不是路。是峭壁的阴影,是屋檐的死角,是巡逻队视线交错的刹那空白。
他们的轻功都已臻化境。脚尖点在凸起的岩石上,如同蜻蜓点水,借力无声,身形再次拔高,悄无声息地翻过第一道高墙。墙头布满了锋利的铁蒺藜和暗藏的警铃线,但在步惊云眼中,这些布置如同虚设。他总能找到那唯一的、几乎不存在的缝隙。
落入墙内,景象骤变。
熟悉的殿宇楼阁还在,但所有的装饰都变了。天下会的旗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面绣着狰狞鬼首的黑色旗帜,在夜风中无声招展,如同招魂的幡。屋檐下挂满了东瀛风格的纸灯笼,上面画着诡异的符咒,灯光昏黄,投下光怪陆离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奇异的香料味,混合着一种冰冷的铁锈气。
巡逻的鬼叉罗更多了。但更让风云心凛的,是夹杂在巡逻队中,或独立镇守在关键通道上的那些“不同”的身影。
他们的装束与普通鬼叉罗略有区别,颜色更深,材质更佳,面具的造型更加诡异可怖。他们很少动,像雕像般立在阴影里,但偶尔开阖的目光,却锐利得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黑暗的角落,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他们的气息极其内敛,却散发出一种阴冷、邪戾、如同毒蛇潜伏般的危险感。脚步沉凝,每一步都仿佛与大地连接,毫无破绽。
十大气忍!
汪小闲警告过的,绝无神麾下最诡异难缠的高手!
步惊云和聂风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两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借助建筑物的阴影和廊柱的遮挡,缓慢而坚定地向深处潜行。他们看到,两名气忍在一条僻静的回廊下,无声地演练合击之术。没有呼喝,没有剧烈的碰撞,只有身形如鬼魅般交错,指掌翻飞间,带起一道道扭曲视线的残影和无声无息却足以蚀骨销魂的阴毒劲气。二人气机交融,浑然一体,威力绝非一加一那么简单。
聂风眼神微凝,以传音入密对步惊云道:“云师兄,他们的合击阵法,暗含奇门遁甲,互补不足,极难破解。”
步惊云微微颔首,灰白的瞳孔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冰寒的算计。他看得更清楚,这些气忍不仅个人实力强悍,更彼此间气机隐隐相连,形成一个覆盖整个总坛的巨大警戒网。牵一发,很可能动全身。
越往里,守卫越发森严。明哨、暗哨、机关、巡逻队、气忍……层层叠叠,如同天罗地网。昔日天下会的核心区域,如今被改造得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东瀛风格的军事堡垒,处处透着一股异样的、令人窒息的秩序和冷酷。
他们的目标,是天下第一楼。
那里是绝无神最可能居住和处理要务的地方。
然而,当他们终于迂回接近那片熟悉的广场时,眼前的景象让即便是步惊云,心也沉了下去。
天下第一楼,依旧巍峨矗立。但整座楼,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巨大的罩子扣住了。楼外广场上,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数十名鬼叉罗如同标枪般钉在原地,围成数圈,一动不动。四角高台上,各站着一名气息最为深沉恐怖的气忍,如同镇守四方的魔神。他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交叉扫视着广场的每一寸土地,没有任何死角。楼宇本身的窗户紧闭,里面黑漆漆的,感知不到任何气息,却给人一种更加危险的、深渊般的感觉。
别说潜入,就是一只苍蝇,恐怕也难以飞进去而不被察觉。
步惊云和聂风伏在一处殿宇的飞檐阴影下,如同凝固的雕像,远远望着那片被死亡灯光笼罩的区域。
固若金汤。
真正的龙潭虎穴。
绝无神将这里经营得比当年的雄霸,严密了何止十倍!这不仅需要强大的武力,更需要一种近乎变态的控制力和纪律性。
聂风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传音道:“云师兄,硬闯不可能。”
步惊云沉默。他比聂风更清楚这里的布局,更清楚眼前这防御的可怕。这已经不是凭借个人武功能硬闯的地方了。绝无神本人,恐怕就在那栋黑漆漆的楼里,像蜘蛛一样,坐在这张巨网的中心。
此次夜探,没有交手,没有厮杀。
但带来的压力,却比面对千军万马更加沉重。
他们直观地感受到了绝无神势力的庞大、严密和那种令人绝望的强大组织力。这远非昔日天下会那种松散的霸权可比。这是一个为战争和征服而生的机器。
步惊云的目光最后扫过那片死亡地带,灰白的瞳孔深处,冰封的火焰无声燃烧。他缓缓收回目光,对聂风做了一个极其轻微的手势。
退。
没有任何收获?不。
他们看到了最真实的敌人。看到了那令人窒息的强大。也看到了……那近乎完美的防御下,可能存在的、极其细微的运转规律和……或许可以利用的惯性。
这就够了。
两道黑影,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更深的黑暗,沿着来路,开始撤退。动作更加小心,更加缓慢。
来无影,去无踪。
如同暗夜中拂过蛛网的一缕微风,没有惊动那只盘踞中央的毒蛛。
但风,已经感知到了网的坚韧与危险。
下一步,该如何落子?
压力,如山般压下。
答案,在黑暗中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