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重归死寂。
破碎的西厢房内,寒气从墙洞和破窗肆意涌入,吹散那刺鼻的黑雾,也吹得残烛火光摇曳欲灭。地上,弩箭、短刃、血迹,狼藉地诉说着方才的凶险。
聂风站在原地,并未去收拾。他望着步惊云离去的墙洞,那后面是更深沉的黑暗和寂静。步惊云那句冰冷的“碍事”,还在空气中残留,比这夜风更刺骨。
他出手,非为同门之谊,更像是一种被触怒的凶兽本能。
这认知,让聂风心底那点微弱的、关于“同伴”的幻想,彻底熄灭。
他缓缓走到那柄掉落在地的短刃前,蹲下身,并未用手去碰,只是仔细打量。刃身狭长,略带弧度,形制并非中土常见,锋刃处幽光流转,显然淬有剧毒。刀柄缠绕着密实的黑色丝线,并无特殊标记。
再看那钉入地板的弩箭,同样是精钢打造,箭簇三棱带血槽,幽蓝之色触目惊心。
专业的杀手。狠毒的手段。
是无双城派来的?还是其他觊觎天下会、或是与无双城有仇的势力,想借此挑起更大纷争?
聂风眉头紧锁。这无双城,果然步步杀机。
他起身,走到那被步惊云一掌震出的血迹旁。血迹不多,已然半干,呈暗红色。
步惊云那一掌,显然让那杀手吃了不小的亏。
聂风走到墙洞边,看向东厢。里面一片漆黑,无声无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步惊云似乎早已再次沉浸入他那冰冷的毁灭世界之中。
聂风默默退回房内,找了块木板,勉强挡住那破洞,阻隔了些许寒风。然后他吹熄了烛火,独自坐在黑暗中,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等待着可能再次降临的袭击,也等待着…天明。
这一夜,再无变故。
翌日。
天色依旧阴沉。府邸里的仆役早早前来,看到西厢房的惨状,脸上闪过惊骇,却不敢多问,只是默不作声地迅速清理了痕迹,更换了地板,修补了墙洞,仿佛昨夜一切从未发生。只是那份沉默和小心翼翼,更添了几分诡异。
管家再次出现,笑容依旧客气而疏离:“二位少侠昨夜休息得可好?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步惊云根本懒得理会,径直出门,不知去向,大概是去探查无双城地形,或是寻找更强的对手来磨砺他的毁灭掌意。
聂风抱拳回礼:“尚可。有劳管家费心。”
管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已修复的墙壁,笑道:“那就好。城主事务依旧繁忙,寿宴前恐仍无法接见二位。无双城虽不如天下会恢弘,却也有些景致,聂少侠若有兴致,可自行游览,只是…近日城中不甚太平,还需多加小心。”
语带双关,暗藏机锋。
聂风点头:“多谢提醒。”
管家离去后,聂风也走出了这令人压抑的偏院。他需要走动,需要观察,需要在这龙潭虎穴中,找到一丝可供呼吸的缝隙,更需要…查探昨夜袭击的线索。
无双城很大,街巷纵横,人流如织。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马声混杂在一起,显得热闹非凡。但在这热闹之下,聂风总能感觉到那些若有若无的、带着审视和敌意的目光。
他看似随意闲逛,风神腿的轻盈感知却已提升到极致,捕捉着周遭的一切异动。他走过几条繁华的街道,拐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弄。
巷子深处,有一家不起眼的铁匠铺,炉火早已熄灭,门口挂着几件锈迹斑斑的农具。
聂风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注意到,铺子角落的废料堆里,有一小截断裂的刀尖,其材质、光泽,与他昨夜见到的那柄毒刃,极其相似。
他不动声色,继续前行。
又穿过几条街,在一家药铺门口,他隐约闻到一股极淡的、与昨夜黑雾相似的气味。
线索似乎正在汇聚,指向某个隐藏在城中的、专门培养或雇佣杀手的组织。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
忽然!
一阵清脆却带着几分焦急的铃铛声,伴随着女子的惊呼,从前方街口传来!
“让开!快让开!”
聂风抬头望去,只见一辆运货的马车似是受了惊,拉车的马匹嘶鸣着狂奔乱冲,车厢歪斜,眼看就要撞上路边一个吓呆了、忘了躲闪的垂髫稚子!
街边行人惊呼四散,眼看惨剧就要发生!
聂风瞳孔一缩,身形瞬间而动!
风神腿——捕风捉影!如一道清风掠过人群,直扑那惊马和孩子!
他的速度极快,眼看就要抢在马车之前!
但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不是快在速度,而是快在…距离和决断!
那是一个女子。
一身素净的青色衣裙,站在那孩子不远处。她并未像旁人一样惊慌后退,反而在马车即将撞上的刹那,猛地侧身进步,左手看似轻柔地一拂,拍在马颈侧一个特定部位!
那匹狂躁的惊马竟如同被点了穴道般,前冲之势骤然一滞,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人立而起!
与此同时,那女子右臂一揽,已将那名吓呆的孩子抱入怀中,足尖一点地面,身形如飞燕般向后飘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马蹄践踏和歪倒的车厢!
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于电光火石间化解了一场惨祸,竟显露出一身上乘的轻功和精准的手法!
聂风的身形停在半途,看着那女子。
尘埃落定。
女子放下怀中仍在啜泣的孩子,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这才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聂风微微一怔。
这女子约莫二八年华,容颜清丽,不施粉黛,却自有一股灵秀之气,尤其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如同山涧清泉,在这纷乱嘈杂的街市上,显得格外干净剔透。只是此刻,那清澈的眼底,带着一丝未散尽的紧张和淡淡的疲惫。
她也看到了聂风,看到他方才疾冲而来意图相助的身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丝淡淡的、礼貌的颔首。
“多谢姑娘出手相助。”聂风拱手,语气真诚。若非她抢先出手,即便他能救下孩子,也难免一番狼狈。
“举手之劳。”女子声音清脆,却带着一种淡淡的疏离,她看了一眼聂风身上的服饰和气质,目光微微一动,“阁下…不是无双城人?”
“在下聂风,与师兄奉师命前来,为独孤城主贺寿。”聂风坦然道。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又有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飞快掠过,快得让人难以捕捉。“原来是天下会的高足。”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无双城街市杂乱,阁下还需小心。”
说完,她再次对聂风微微颔首,便转身扶起那惊魂未定的车夫,查看马匹情况,处理后续事宜,举止从容冷静,仿佛方才那惊险一幕只是寻常。
聂风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中莫名一动。
这女子,绝非普通民女。那身武功,那份临危不乱的镇定,还有那双清澈却似乎藏着心事的眼睛……
她是谁?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惊马…是意外吗?
无数的疑问在聂风脑中闪过。
但他没有上前追问。
他只是默默看着,直到那女子处理好一切,悄然消失在人群之中,仿佛一滴水汇入了河流。
街市很快恢复了喧嚣,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但聂风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在这充满杀机和阴谋的无双城,突然出现这样一位清丽脱俗、身手不凡的女子,如同晦暗天地间偶然漏下的一缕月光。
明亮,却更照见了这沟渠的深不见底。
他站在原地,良久未动。
风,吹起他的衣角,带着这座北方雄城特有的、干燥而冷冽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