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风云堂内,方才的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仿佛被瞬间冻结、碾碎,只剩下兵刃出鞘的森然冷光,和无数道如同实质般钉在风云二人身上的、混合着震惊、愤怒、幸灾乐祸与冰冷杀意的目光。
空气粘稠得如同血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压力。
那昏死过去的浴血卫士,像一具冰冷的注脚,躺在大殿中央,诉说着那场莫须有的劫杀。
独孤鸣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狰狞,仿佛猎人终于看到了猎物落入精心布置的陷阱。他身后的卫士刀剑高举,只待一声令下,便会扑上将二人撕碎。
独孤一方依旧站在主位,面沉如水,目光却锐利如鹰,牢牢锁定着步惊云和聂风,那眼神深处,并非全然愤怒,更有一种审视、一种压迫,一种等待鱼儿彻底咬死钩的冷酷耐心。
“二位,是否该给老夫,给无双城,一个交代?”
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打在死寂的大殿中,也敲打在所有人的心弦上。
交代?
如何交代?
这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局。辩解,苍白无力。否认,徒增笑柄。
在这剑拔弩张、杀机四溢的绝境之中,回应他们的,只有一声冰冷刺骨、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嗤笑。
是步惊云。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死寂的眼中,血光不再隐藏,如同两潭沸腾的血泉,翻滚着极致的暴戾与毁灭欲。周遭那庞大的压力,非但没有让他畏惧,反而像火星溅入了油库,瞬间点燃了他压抑已久的、对所有不公与陷害的滔天恨意!
“交代?”
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韵律。
“这就是…你们要的交代!”
话音未落!
他猛地将手中那被布包裹的饮血刀连鞘插入地面!
嗤!
青石板地砖如同豆腐般被刺穿!
同时!
他动了!
排云掌——撕天排云!融合了那变异后的毁灭意蕴,掌风不再是缥缈的云气,而是化作了撕裂一切的惨烈煞气,直扑离他最近、叫嚣最凶的独孤鸣!
快!狠!决绝!
完全不顾自身,不管后果,只求第一时间撕碎眼前的敌人!用最直接、最狂暴的方式,回应这卑劣的陷阱!
“保护少主!”
惊呼声四起!
挡在独孤鸣身前的两名无双城好手反应极快,双刀并举,悍然迎上!
嘭!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与气劲爆响同时炸开!
那两名好手手中的钢刀竟被步惊云这含怒一掌直接拍碎!两人惨叫着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撞翻了好几张宴席!
步惊云掌势未尽,依旧直取骇然色变的独孤鸣!
“放肆!”
主位上的独孤一方终于动了!
他并未离开座位,只是隔空一掌拍出!
一股磅礴浩大、刚猛无俦的掌力如同无形的巨墙,瞬间横亘在步惊云与独孤鸣之间!
轰!
步惊云的掌力与独孤一方的隔空掌劲猛烈碰撞!
整个风云堂都似乎震动了一下!
步惊云身形一晃,被那反震之力逼得后退一步,脚下青砖碎裂!但他眼中的疯狂更盛,死死盯着独孤一方,仿佛一头被激怒的洪荒凶兽!
独孤一方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诧。步惊云的功力与狠戾,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料。
“给我拿下!格杀勿论!”独孤鸣惊魂未定,尖声嘶吼!
“结阵!”殿内无双城的高手齐声怒吼!
瞬间,刀光剑影如同狂风暴雨般向风云二人倾泻而下!不再是单打独斗,而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围杀之阵!
大战,彻底爆发!
几乎在步惊云动手的同一刹那,聂风也动了!
他知道,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是多余的。唯有杀出去,才有一线生机!
风神腿——暴雨狂风!
腿影瞬间如同疾风暴雨般倾泻而出,并非攻向某一人,而是扫向四周涌来的刀剑!叮叮当当一阵密集脆响,竟凭借极致的速度和力量,暂时荡开了第一波围攻!
但他的心却沉了下去。
敌人太多!太强!而且配合极其默契,攻势如同浪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更可怕的是,那些原本在席间的江湖名宿、附庸首领,虽未立刻出手,却已隐隐封堵住了所有可能的退路,眼神冰冷,显然不会放任他们离开!
这是一个绝杀之局!
步惊云已然彻底疯狂,排云掌狠辣绝伦,每一掌都蕴含着撕碎一切的毁灭意志,竟暂时逼得围攻他的高手难以近身!但他这种不顾消耗的打法,绝难持久!
聂风身法灵动,在刀光剑影中穿梭闪避,腿风如鞭,不时将敌人踢飞,但更多的攻击如同附骨之疽,让他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左肩的旧伤在剧烈运转内力下,又开始隐隐作痛!
轰!
步惊云又是一记重掌,将一名使锤的大汉连人带锤轰飞出去,撞塌了殿柱,碎石纷飞!但他自己也因力竭而微微一滞!
就在这瞬间!
三柄长剑,如同毒蛇出洞,从三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悄无声息地刺向他的后心、肋下、脖颈!
快!准!狠!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
步惊云旧力已尽,新力未生!
眼看就要被刺个对穿!
聂风见状,瞳孔急缩!风神腿——风卷楼残!身体急速旋转,带起一股旋风,强行荡开身前的几件兵刃,不顾自身空门大露,硬生生向着步惊云的方向冲去,试图替他挡下至少一剑!
但他距离稍远,眼看已来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三道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银芒,如同夜空流星,从大殿一侧的阴影中疾射而出!
后发先至!
精准无比地击中了那三柄长剑的剑尖!
叮!叮!叮!
三声轻响!
那三名偷袭的高手只觉得手腕猛地一麻,剑尖不由自主地偏向一旁,擦着步惊云的衣角掠过!
步惊云趁此间隙,体内毁灭性的内力强行爆发,回身一掌——乌云蔽日!黑煞之气弥漫,瞬间笼罩三人!
噗!噗!噗!
三人如遭重击,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步惊云死里逃生,霍然转头,血红的眼睛猛地射向银芒来处!
聂风也堪堪赶到,同样惊疑望去!
只见那个一直垂目喝茶、仿佛置身事外的白发老翁,不知何时已放下了茶杯,右手微微抬起,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微不可察的银光。
是他?!
他为何出手?!
独孤一方的目光也瞬间锐利如刀,射向那白发老翁,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厉色!
整个大殿的厮杀,因这突兀的变故,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一滞!
而就在这死寂的刹那!
“够了!”
一声清冽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娇叱,从大殿门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明月!
一身青衣的明月,不知何时竟出现在风云堂门口!她脸色苍白,眼神却清澈而坚定,手中并无兵刃,只有一枚看似普通的令牌高举过头!
那令牌非金非铁,上面刻着一个古老的“剑”形符文!
“无双令!”有人失声惊呼!
“见令如见剑圣!”席间几位年长的江湖名宿脸色骤变,竟下意识地站起身来,面露敬畏之色!
独孤一方和独孤鸣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明月举着令牌,一步步走入剑拔弩张的大殿,目光扫过狼藉的战场,扫过惊疑的众人,最终落在独孤一方脸上,声音清冷:“城主,剑圣闭关前曾有言,无双令出,纷争止息。今日寿宴,妄动刀兵,血流五步,岂是待客之道?岂不怕天下英雄笑话?”
独孤一方眼角剧烈抽搐了几下,死死盯着明月手中的令牌,又看看那沉默的白发老翁,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怒极,却又似乎对这令牌有着极大的忌惮。
良久。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从牙缝里挤出:“…都住手!”
围攻的卫士高手们面面相觑,迟疑着缓缓后退,却依旧刀剑向外,保持着包围之势。
大殿内,暂时恢复了寂静。
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弥漫的血腥气,以及那几乎要爆炸的、凝固般的紧张气氛。
步惊云周身煞气依旧翻腾,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独孤一方,又扫过明月和那白发老翁,仿佛一头随时会再次暴起伤人的困兽。
聂风站在他身侧,微微喘息,看着突然出现的明月和她手中那枚似乎拥有莫大威能的令牌,心中波澜起伏。
她到底是谁?
这枚令牌又意味着什么?
那白发老翁又是何人?
这无双城的水,比想象中更深、更浑!
明月收回目光,看向风云二人,眼神复杂,低声道:“二位,请随我来。”
说完,她竟不再看独孤一方那阴沉得要滴水的脸色,转身向殿外走去。
那白发老翁也缓缓起身,默不作声地跟在明月身后。
步惊云和聂风对视一眼。
留在此地,必是死战。
虽不知明月意图,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的出路。
步惊云冷哼一声,猛地拔起插入地面的饮血刀。
两人不再犹豫,紧随明月,在无数道冰冷、愤怒、忌惮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走向风云堂大门。
独孤一方死死盯着他们的背影,却终究没有再次下令阻拦。
一场精心策划的绝杀之局,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数,生生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但谁都知道,这绝非结束。
只是风暴间,一个短暂而诡异的间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