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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历史军事 > 乱世卒行 > 第104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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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朔方城的秋意愈发浓重。

枯黄的落叶在萧瑟风中打着旋。

铺满了都统府前的青石阶。

朝廷的使者车队并未多做停留。

宣旨、交接、安排回京人员。

一切都在一种近乎刻板的效率中完成。

周卓卸去了黑云隘防御使的印信。

这位老将在离开都统府正堂时,重重拍了拍苏明远的肩膀。

虎目含威,声音沉郁:“明远,老子走了,这河朔的北门,你得给老子守好了!别让那起子小人看了笑话!”

他的目光如刀子般刮过站在郑元身后、面露得色的周炳良。

冷哼一声,大步流星而去。

背影依旧挺拔如山。

冯敬亦是神色黯然。

他与游一君、苏明远默默拱手作别。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的离去,标志着河朔权力格局的剧烈变动。

一股来自京城的寒流,正试图冻结这片刚刚浴血重生的土地。

与此同时,细沙渡大营却迎来了一批 “新鲜血液”。

数百辆满载着崭新兵甲、弓弩箭矢以及部分粮秣的大车。

在数千名衣甲鲜明、器械精良的禁军护卫下。

浩浩荡荡开入了残破尚未完全修复的营垒。

为首一员小将,年约二十出头。

身着亮银明光铠,头束金冠,腰佩玉带。

面容俊朗,眉眼间却带着一股未曾经历过真正风霜的锐气与矜持。

他便是枢密使王冀之子。

以荫庇入禁军历练数年。

如今被委为 “河朔宣抚使参军” 的王瑾。

王瑾骑在高头骏马上。

目光扫过细沙渡营垒上那些尚未干涸的血迹、残破的寨墙。

以及迎接他的将士身上斑驳的伤疤和疲惫却锐利的眼神。

他微微蹙了蹙眉。

这里的景象,与他想象中的边塞雄关、凯旋之师相去甚远。

空气中弥漫的肃杀与悲壮,让他有些不适。

苏明远率营中留守将校出迎。

他依旧穿着那身沾染征尘的旧甲。

脸上箭疤狰狞,与王瑾的光鲜形成了鲜明对比。

“末将苏明远,恭迎王参军。” 苏明远抱拳行礼,不卑不亢。

王瑾翻身下马。

动作干净利落,显示出不俗的骑术功底。

他拱手还礼,语气却带着几分公式化的疏离:“苏将军辛苦了。本参军奉旨前来,协理军务,望日后能与将军同心协力,共御外侮。”

他的目光在苏明远脸上那道伤疤上停留了一瞬。

很快移开。

心中却不以为然,觉得这等粗豪武夫,未必真懂韬略。

周炳良如同幽灵般从王瑾身后闪出。

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王参军有所不知,苏将军可是我们河朔第一猛将,昔日与那…… 咳,与匈奴狗血战细沙渡,威名赫赫啊!”

他话锋刻意在 “那” 字上含糊了一下。

眼神闪烁,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苏明远面无表情。

只是淡淡道:“周参军过誉,守土卫国,分内之事。”

他看也没看周炳良。

对王瑾道:“王参军远来劳顿,营中已备下薄酒,为参军接风,请。”

接风宴设在中军大帐。

气氛颇为微妙。

王瑾虽年轻,但举止言谈恪守着京中贵胄的礼仪。

与周围这些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边军将领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周炳良则活跃异常。

频频向王瑾敬酒。

言语间不时 “无意” 提及昔日旧事。

“…… 唉,说起来,当初若非刚愎自用,不听良言,我周某也不至于兵败野狼峪,险些葬身匈奴狗之手……” 周炳良几杯酒下肚,开始 “感慨”。

眼神却瞟向苏明远。

一名原细沙渡的老校尉忍不住冷哼道:“周参军还是多想想自己为何会被俘吧!”

周炳良脸色一僵。

正要反驳。

王瑾却放下酒杯,开口道:“过往之事,是非曲直,朝廷自有公论。如今大敌当前,我等还需精诚团结才是。”

他这话看似公允。

实则透着一股不愿深究、但又对周炳良之言留有余地的态度。

他转向苏明远。

问道:“苏将军,如今营中兵马、器械、粮秣情况如何?我军新至,当尽快熟悉防务,以期早日破敌。”

苏明远压下心中不快。

沉声将细沙渡现状一一说明。

包括兵力不足、新兵训练、器械损耗等实际困难。

王瑾听着,眉头微锁。

他带来的禁军虽装备精良,但人数不过三千。

对于整个河朔防线而言,仍是杯水车薪。

他沉吟道:“如此看来,确需从长计议。依我之见,当趁匈奴军新败,我军士气正盛,主动出击,寻其偏师歼之,以振军威!”

苏明远心中一惊。

立刻反对:“王参军,万万不可!我军新败…… 虽守住城池,但元气大伤,新兵未训,防线未固。”

耶律揽熊主力犹在。

其游骑四处,正欲寻我破绽。

此时贸然出击,若中埋伏,后果不堪设想!

当以坚守疲敌,伺机而动为上。

王瑾年轻气盛。

见自己的提议被当面驳回,脸上有些挂不住。

语气也硬了几分:“苏将军未免太过谨慎!兵贵神速,岂能坐等敌人恢复元气?我观匈奴军亦是人困马乏,正是出击良机!莫非将军是担心我王瑾分了你的功劳?”

这话已是相当不客气。

帐内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几位边军将领面露怒色。

手按上了刀柄。

苏明远目光一凝。

直视王瑾。

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王参军,在细沙渡,功劳是弟兄们用命换来的,没人贪图。”

末将所虑,乃是这数千将士的性命。

是河朔防线的安危!

末将身为守将,职责所在。

不敢拿全军将士的性命去冒险赌一场未必能胜的战斗!

他站起身。

魁梧的身躯带着一股沙场淬炼出的压迫感:“若王参军执意要战,也请拿出详尽的敌情、稳妥的方略!否则,请恕末将难以从命!”

王瑾被苏明远的气势所慑。

又见众将皆面色不善。

知道自己初来乍到,难以强行推行己见。

只得强压怒气,冷哼一声:“既如此,便依苏将军之言,暂缓出击!但防务整顿,需加紧进行!”

说罢,拂袖起身。

借口旅途劳顿,离开了大帐。

周炳良连忙跟上。

在帐外低声对王瑾道:“参军你看,这苏明远便是如此跋扈,连您的面子都不给!”

还有那游一君,虽不在营中。

但其影响犹在。

这些将领,多半还是听他的……

王瑾脸色阴沉。

没有答话。

但眼神中的不满与猜忌,又加深了一层。

就在细沙渡因王瑾的到来而暗生龃龉的同时。

朔方都统府内的气氛也同样波谲云诡。

宣抚使郑元手持 “协调河朔一应军政要务” 的权柄。

俨然成了凌驾于都统李为君之上的太上皇。

他虽是个文官。

却对军事指手画脚。

每每召集军议,必引经据典,高谈阔论。

却往往不切实际。

游一君被剥夺了实权。

仅以 “宁朔将军” 的虚衔 “参赞机宜”。

大部分时间只能在府中 “静养”。

然而,郑元遇到棘手的军情咨文。

却又不得不拿来与他商议。

“…… 郑大人,此份关于调拨‘飞狐峪’守军增援‘落霞川’的提议,万万不可。” 游一君指着地图。

声音因咳嗽而有些断续,但思路清晰无比。

落霞川地势平缓,利于匈奴骑驰骋。

我军兵力本就不足。

分兵驻守,无异于添油战术。

极易被匈奴军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

飞狐峪虽非主战场。

但扼守通往河朔腹地的侧翼要道。

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郑元捋着胡须。

不以为然:“游将军未免危言耸听。落霞川乃粮道必经之地,岂能放任匈奴军游骑肆虐?”

飞狐峪有险可守。

留少量兵力足矣。

本官已得报,匈奴军主力仍在北面休整。

此时加强落霞川防务,正当其时!

他心中自有算盘。

落霞川若稳住,便是他郑元调度有方的功劳。

游一君眉头紧锁:“大人,兵者诡道。耶律揽熊用兵老辣,岂会坐视我军调动?此情报恐是疑兵之计!”

且看近日匈奴军小股部队的袭扰路线。

多有向飞狐峪方向试探的迹象……

“游将军!” 郑元打断他。

语气带着不耐:“你身体未愈,还是好生休养为要。军务大事,本官自有决断。”

他最终一意孤行。

签发了调兵命令。

结果不出游一君所料。

飞狐峪守军被抽调大半后第三天夜里。

宗真亲率五千精锐,趁夜突袭飞狐峪。

留守的梁军虽拼死抵抗。

终因兵力悬殊,关隘失守!

守将赵破虏(曾奇袭一线天)力战殉国。

所部伤亡惨重。

军报消息传回。

郑元大惊失色。

这才想起游一君的警告,悔之晚矣。

然而,他非但没有反省自身。

反而在向朝廷的奏报中,将责任推诿给 “飞狐峪守将轻敌冒进”、“驰援部队行动迟缓”。

几乎同时。

细沙渡方向也传来噩耗。

一支由原细沙渡老卒组成的百人斥候队。

奉命侦查黑风隘敌情。

根据郑元转来的 “可靠情报”。

选择了一条 “安全” 路径。

却一头扎进了阿图鲁继任者精心布置的包围圈。

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类似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

凡是经过郑元 “协调”、周炳良从旁 “献策” 的军事行动。

无论是小规模出击,还是物资转运。

大多遭遇不顺。

折损了不少历经血战幸存下来的老弟兄。

营中怨声载道。

士气受到严重影响。

王瑾也开始察觉到不对劲。

他曾就几次失败的行动质问周炳良。

周炳良却总能找到借口搪塞。

或将矛头引向苏明远 “配合不力”、“情报有误”。

甚至暗示是游一君在幕后遥控,故意让朝廷派来的人难堪。

王瑾虽对苏明远仍有芥蒂。

但接连的失利让他心生疑虑。

他开始留意周炳良的举动。

发现他时常与一些来历不明的商贾或 “逃难” 来的边民接触。

这一日。

王瑾带着一队禁军巡营。

恰遇苏明远正在校场亲自督导新兵操练。

只见苏明远并不急于让新兵演练复杂阵型。

而是着重训练他们的体力、耐力以及最简单直接的劈砍格挡动作。

口号响亮,要求严苛。

“‘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 苏明远的声音沙哑却穿透校场。

“战场搏杀,没那么多花哨!练好保命杀敌的本事,比什么都强!”

一个年轻的新兵因动作懈怠。

被苏明远单独叫出。

加罚背负沙袋绕场奔跑。

新兵累得几乎虚脱。

苏明远却毫不心软。

直到其完成要求,才让人扶下去休息。

并吩咐火头军给其加餐。

王瑾在一旁默默看着。

心中有所触动。

他想起在京中禁军,更多是演练仪仗和固定阵型。

何曾如此贴近实战?

苏明远的方法看似粗暴。

却透着一种务实的残酷。

傍晚。

匈奴军一支游骑突然出现在营寨东南角。

试图袭扰刚运抵的一批箭矢。

苏明远反应极快。

不待王瑾下令。

已亲自率一队骑兵冲出寨门迎击。

他身先士卒。

冲杀在前。

刀法狠辣精准。

瞬间将带队的一名匈奴军百夫长斩于马下。

余众溃散。

追击过程中。

一名匈奴军冷箭射向正有些愣神的王瑾。

苏明远眼疾手快。

猛地一勒马缰。

战马人立而起。

用自己半个身子挡住了那一箭!

箭矢穿透甲叶。

卡在肋间。

鲜血顿时涌出。

“保护参军!” 苏明远忍痛大喝。

手中战刀依旧挥舞不停。

直至将那股匈奴骑彻底驱散。

回到营中。

军医为苏明远拔箭疗伤。

王瑾站在一旁。

看着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和苏明远因剧痛而冷汗直流却紧咬牙关不吭一声的样子。

他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被他视为 “跋扈”、“粗豪” 的边将。

竟会为了救他而以身挡箭!

“苏将军…… 为何救我?” 王瑾声音有些干涩。

苏明远脸色苍白。

靠在榻上。

闻言抬眼看了看他。

目光平静:“王参军是朝廷派来的上官,更是我大梁将士。在细沙渡,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他顿了顿。

补充道:“况且,参军若有事,这营中数千弟兄,只怕更难以同心抗敌了。”

这话说得直白。

却让王瑾心头一震。

他忽然意识到。

自己之前的猜忌和争锋。

在苏明远这般以大局为重的行为面前。

显得何等狭隘。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王瑾低声吟道。

对着苏明远郑重一揖。

“昔日瑾多有误解,今日方知将军胸怀与忠勇!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苏明远摆了摆手:“参军言重了。只是…… 望参军日后行事,多听听边军老卒的意见,周炳良此人…… 需多加提防。”

他点到即止。

不再多言。

王瑾重重地点了点头。

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与决然。

他开始真正审视这个残破而坚韧的军营。

审视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