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将军!”
王瑾嘶哑的嗓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他看着那个撞入敌阵的独目身影,几乎要落下泪来。
“哭个屁!留着力气砍匈奴狗!”
雷大川咆哮着,巨斧一个横扫,将两名试图逼近王瑾的匈奴军连人带甲斩为四段,腥热的鲜血泼了王瑾一身。
“还能动不?能动就跟紧老子!”
王瑾猛地一抹脸上的血污,一股狠劲从心底升起,抓起长枪,咬牙站直:“能!”
“好小子!”
雷大川独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吼道,“弟兄们!护住王参军,向苏将军靠拢!杀出去!”
此时,苏明远率领的主力已然涌入峡谷。
他一眼便看到了被围在核心、浑身浴血的王瑾和奋力搏杀的雷大川,心中稍定,但怒火更炽。
“结阵!弓箭手压制两侧崖壁!步卒向前,碾过去!”
他深知,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一旦崖上匈奴军重新组织起密集箭雨,后果不堪设想。
“苏明远!你竟敢追来!”
崖上,宗真又惊又怒,他没想到梁军援兵来得如此之快。
“宗真!”
苏明远抬头,目光如冰箭般射向崖顶,“今日这黑风峡,便是你的葬身之地!弟兄们,报仇雪恨,就在今日!杀!”
梁军士气大振,在苏明远、周卓、张达等将领的指挥下,向匈奴军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反击。
峡谷内空间有限,战斗瞬间进入了最残酷的贴身肉搏。
雷大川,巨斧舞动如轮,专门寻找匈奴军军官和重甲兵厮杀,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硬生生在密集的敌阵中犁开一条血路。
王瑾紧随其后,长枪如龙,专挑缝隙刺杀,与雷大川配合默契。
周卓老而弥辣,刀法沉稳狠戾,带着黑云隘的老兵死死顶住一侧匈奴军的反扑。
张达则率领一部精锐,冒着箭矢,奋力清除堵住谷口的障碍,试图打开通道。
韩青浑身是伤,却死战不退,带着斥候营的残兵游斗,不断用冷箭和突袭扰乱匈奴军队形。
战斗惨烈至极。
每一寸土地都在反复争夺,鲜血染红了谷底的碎石,汇成涓涓细流。
不断有人倒下,梁军、匈奴军,生命在这狭小的空间内飞速消逝。
宗真眼见伏兵优势渐失,困兽犹斗,亲自率领最精锐的亲兵卫队从崖壁小道冲下,直扑苏明远的中军帅旗!
“擒杀苏明远者,赏金万两!”
宗真挥舞着弯刀,嘶声怒吼。
“保护将军!”
亲兵们死死护在苏明远周围。
苏明远面无惧色,仅存的右手紧握战刀,目光死死锁定冲来的宗真。
他知道,这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雷大川!”
苏明远暴喝。
“老子来了!”
雷大川闻声,舍弃了眼前的敌人,撞开人群,几个起落便冲到苏明远身前,巨斧横抡,将两名冲在最前的亲兵拦腰斩断!
“狗杂种,想动我二哥,先过老子这关!”
王瑾也挺枪杀到,与苏明远、雷大川背靠而立,形成一个小小的三角阵势。
宗真看着这三人,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更多的是疯狂。
他知道,若不拼死一搏,今日绝难生离此地。
“杀!”
宗真不再多言,挥刀猛扑上来,亲兵们也一拥而上。
混战瞬间爆发!
雷大川独目赤红,完全放弃了防御,巨斧只攻不守,每一斧都带着开山裂石的力量,逼得宗真和其亲兵连连后退,不敢硬接。
但他身上也瞬间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王瑾长枪灵动,专刺敌人咽喉、面门等要害,替雷大川和苏明远挡下了不少阴险的偷袭。
苏明远刀法凝练狠辣,每一刀都直奔敌人破绽,效率极高。
他眼神冰冷,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 斩了宗真!
张达则率领一部精锐,冒着不断从崖壁零星射下的冷箭,奋力清除堵住谷口的巨石和鹿砦。
他深知,每快一分打开通道,峡谷内的弟兄们就多一分生机,胜利的天平就多一分倾斜。
“快!用力!把这块石头撬开!”
张达亲自上前,与士兵们一同肩扛木杠,奋力撬动一块半人高的巨石。
他须发戟张,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混着血水顺着脸颊滑落。
谷口的匈奴军也知此处是关键,残余的射手拼死放箭,不断有梁军士兵中箭倒下,但立刻又有旁人补上位置。
张达身先士卒,目标显眼,一支冷箭 “嗖” 地射来,正中他的大腿。
他闷哼一声,身体一晃,险些栽倒。
“将军!”
身旁亲兵惊呼,欲要搀扶。
“别管我!继续干活!推开它!”
张达怒吼一声,咬牙折断箭杆,任由鲜血汩汩涌出,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减。
在他的带动下,将士们舍生忘死,障碍被一点点清除,通道已见雏形。
就在这时,崖壁上一名匈奴军神射手窥得间隙,瞄准了蹒跚却依旧指挥若定的张达。
弓弦响处,一支利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瞬息而至!
“噗嗤!”
箭矢精准地贯入了张达的后心,透甲而入!
张达身体猛地一僵,向前扑倒,幸被身旁亲兵扶住。
“将军!!”
周围的士兵全都红了眼眶,围拢过来。
张达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能感觉到生命正随着胸口的热血飞速流逝。
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峡谷内仍在惨烈厮杀的战场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混乱的人群,看到了那面依旧屹立的 “苏” 字帅旗。
他抓住亲兵的手,用尽最后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告… 告诉苏将军…… 张达…… 幸不辱命…… 通道…… 快开了……”
他剧烈地咳嗽着,鲜血从嘴角溢出,眼神却开始涣散,喃喃低语,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可惜…… 看不到了…… 看不到我大梁…… 收复燕云…… 百姓…… 安居…… 的…… 那天了……”
话语未尽,他紧握着亲兵的手已然无力垂下,头颅歪向一边,怒睁的双目依旧望着北方,那里是故土,是沦陷的家乡,是他和无数将士魂牵梦萦却至死未能再见的方向。
“将军!”
悲恸的哭喊声在谷口响起。
张达,这位沉稳坚韧的将领,未能看到最终的胜利,便倒在了打开胜利通道的最后一步上,壮烈殉国。
激斗中,梁军清除了部分谷口障碍,幸存的亲兵大吼道:“苏将军!通道打开了!”
然而,此刻苏明远等人已被宗真的亲兵死死缠住,难以脱身。
“别管我们!先剿灭崖下之敌!”
苏明远头也不回地喝道。
周卓见状,怒吼一声,率部向宗真的侧翼猛攻。
韩青也带着斥候营残兵从旁骚扰。
宗真陷入重围,亲兵越战越少,他本人也被雷大川一斧震得口吐鲜血,步伐踉跄。
“宗真!受死!”
雷大川瞅准机会,巨斧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当头劈下!
宗真举刀硬格,“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他手中弯刀竟被硬生生劈断!
巨斧余势未消,狠狠劈在他的肩甲上,骨裂声清晰可闻!
“啊!”
宗真惨叫着倒退数步,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染红。
“保护都部署!”
最后几名亲兵拼死上前,挡住雷大川。
王瑾见状,长枪如电,瞬间刺穿一人咽喉。
苏明远也一刀削飞了另一人的头颅。
宗真看着身边最后一名亲兵倒下,看着围拢上来的苏明远、雷大川、王瑾,以及周围越来越多的梁军,他知道大势已去。
他惨笑着,用契丹语低声吟哦,眼神中充满了不甘与落寞。
猛地抬起完好的左臂,用尽最后力气将半截断刀掷向苏明远!
苏明远侧身避过。
雷大川却已不耐,一步踏前,巨斧带着无边的恨意与怒火,呼啸斩落!
“这一斧,为了野狼峪的弟兄!”
“这一斧,为了老鹞沟的袍泽!”
“这一斧,为了老子的眼睛!”
噗嗤!
血光冲天而起!
宗真的人头被巨斧狠狠斩下,兀自圆睁的双目中,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恐与绝望。
雷大川用斧尖挑起那颗头颅,独目含泪,仰天咆哮:“弟兄们!你们看到了吗?宗真这狗贼,授首了!”
吼声在峡谷中回荡,带着无尽的悲怆与宣泄。
主帅授首,残余的匈奴军顿时斗志全无,纷纷跪地请降。
黑风峡之战,以梁军的惨胜告终。
清点伤亡,梁军先锋折损过半,且人人带伤。
韩青力竭昏迷,身负重伤。
张达在清除障碍时,被冷箭射中要害,壮烈殉国。
苏明远看着堆积如山的双方尸体,看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将士,心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与悲痛。
“大哥……”
王瑾走到苏明远面前,单膝跪地,声音哽咽,“王瑾…… 违令冒进,致使数千将士罹难,张达将军、韩青校尉…… 请将军治罪!”
苏明远看着他苍白而悔恨的脸,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起来吧。”
“经此一败,你当知‘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的真意。”
“记住这些将士的血,他们用命,换来了你的成长。”
他扶起王瑾,目光扫过众人:“宗真虽死,揽熊主力尚在北方。”
“此战我军伤亡惨重,急需休整。但若放虎归山,他日必卷土重来!”
雷大川抹了把脸上的血污,独眼闪烁着凶光:“二哥,你说怎么办?老子听你的!这身伤还死不了!”
周卓也沉声道:“不错!贼寇新丧主帅,士气必堕。”
“我军虽疲,哀兵必胜!当乘胜追击,一举击溃耶律揽熊!”
苏明远深吸一口气,决然道:“传令!轻伤者随军,重伤者即刻送回朔方救治。”
“全军饱餐一顿,丢弃不必要的辎重,只带五日干粮!目标,耶律揽熊主力!追!”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王瑾低声吟诵,眼中重新燃起斗志,这一次,不再是轻狂,而是带着沉重代价换来的坚毅。
梁军稍作休整,便拖着疲惫伤残之躯,再次踏上了北追的征途。
他们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严峻的考验。
耶律揽熊得知宗真兵败身死的消息,又惊又怒,却并未慌乱。
他深知梁军经此血战,已是强弩之末。
他选择了一处名为 “饮马川” 的有利地形,背靠河流,摆开阵势,决心以逸待劳,与追击的梁军决一死战。
数日后,饮马川前,两军再次对峙。
此时的梁军,兵力已不足两万,且多带伤,疲惫不堪。
而耶律揽熊麾下,仍有近三万生力军,虽士气受挫,但兵力占优。
“苏明远!尔等穷追不舍,真当我大匈奴铁骑是泥捏的不成?!”
耶律揽熊立马阵前。
苏明远出阵,断臂处的绷带已被鲜血浸透,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耶律揽熊!宗真已授首,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河朔血债,需用你贼寇之血来偿!”
“狂妄!”
耶律揽熊大怒,挥刀下令,“全军进攻!碾碎他们!”
最后的决战,瞬间爆发!
匈奴军依仗兵力优势,发起了潮水般的猛攻。
梁军则凭借哀兵之志和严密的阵型,拼死抵抗。
雷大川再次化身战场修罗,巨斧所向披靡,不知疲倦地冲杀在最前线,身上旧伤崩裂,新伤不断,却仿佛毫无知觉。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 杀光匈奴狗!
王瑾紧随苏明远左右,长枪舞动,护持周全。
他不再追求个人武勇,而是更加注重配合与指挥,将禁军骑兵的机动性发挥到极致,不断冲击匈奴军阵型的薄弱环节。
周卓、以及伤愈归来的冯敬等人,也都各司其职,拼尽全力。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双方伤亡极其惨重。
饮马川前,尸横遍野,河水为之染红。
苏明远身先士卒,亲临一线搏杀,身上多处负伤,鲜血几乎将战袍染成暗红色。
在一次冲锋中,他被数名匈奴军勇士围攻,坐骑被砍倒,人也被重重摔在地上。
“将军!”
王瑾目眦欲裂,拼命杀来救援。
就在一名匈奴军千夫长狞笑着举刀砍向倒地苏明远的刹那。
“小心!”
一声暴吼,只见一员浑身是血、梁军悍将,撞开人群,用身体硬生生替苏明远挡住了这致命一刀!
刀锋深深嵌入他的脊背,他却恍若未觉,反手一刀,将那惊愕的匈奴军千夫长头颅斩飞!
是韩猛!
那位曾在细沙渡与苏明远并肩血战的老校尉!
“韩猛!”
苏明远嘶声喊道。
韩猛回头,露出一个染血的、狰狞却带着释然的笑容:“将军…… 末将…… 先走一步…… 值了……”
话音未落,庞大身躯轰然倒地,气绝身亡。
“韩大哥!”
王瑾悲吼,手中长枪因愤怒而颤抖。
苏明远挣扎着站起,看着韩猛和其他无数倒下的将士,一股撕裂心肺的痛楚和滔天的怒火直冲顶门!
他猛地举起战刀,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大梁的儿郎们!报仇!为了死去的弟兄!”
“报仇!!”
主帅的悲愤点燃了所有梁军将士最后的血性!
他们,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竟将匈奴军的攻势硬生生压了回去!
雷大川瞅准机会,带着一队悍卒,直插耶律揽熊所在的中军!
“耶律揽熊!拿命来!”
雷大川独眼赤红,状若疯魔,巨斧挥舞,挡者披靡!
耶律揽熊亲兵拼死阻拦,却无人能挡其锋芒!
“保护都统!”
混乱中,耶律揽熊见雷大川势不可挡,心中终于生出一丝惧意,拨马欲走。
“哪里走!”
苏明远强忍剧痛,抄起地上一把强弓,搭箭引弦,仅凭单臂,将弓拉至满月!
目光死死锁定耶律揽熊的背影!
“中!”
弓弦震响!
利箭,穿越混乱的战场,精准地没入了耶律揽熊的后心!
耶律揽熊形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穿透胸口的箭镞,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轰然坠马!
“都统死了!”
“大帅阵亡了!”
匈奴军瞬间大乱,主帅身亡,最后的斗志彻底崩溃,四散溃逃。
“全军追击!一个不留!”
苏明远嘶声下令,随即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二哥!”
雷大川和王瑾同时惊呼,抢上前扶住。
……
饮马川之战,梁军付出了十余员将领、数千士卒伤亡,雷大川身负重伤,苏明远力竭昏迷的惨重代价,终于全歼了宗真与耶律耶律揽熊统率的匈奴国主力,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残阳如血,映照着尸山血海的饮马川。
王瑾扶着昏迷的苏明远,雷大川拄着巨斧勉强站立,周卓、冯敬等幸存将领默默围拢过来。
他们看着这片用无数生命换来的战场,脸上没有胜利的狂喜,只有无尽的疲惫、悲痛,以及一丝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茫然。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王瑾低声吟道,声音沙哑。
他低头看着苏明远苍白而坚毅的侧脸,看着雷大川那失去左眼、布满伤疤却依旧不屈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战争的残酷,明白了肩头的责任,也真正融入了这片血与火的土地。
雷大川独目望着北方,那里,是广袤的草原,是匈奴国的腹地。
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妈的…… 总算…… 把这群狼崽子打趴下了……!”
昏迷中的苏明远,仿佛听到了兄弟的呼唤,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