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号”，林烬的办公舱室。
窗外的星光永恒流转，室内的光屏数据如常滚动。林烬坐在宽大的金属座椅上，手边放着那支刚开封不久、已被饮用过半的饮用水囊。水的口感没有任何异常，清冽，微带一丝能量补充剂特有的金属回甘。
然而，在饮用后大约半小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异样感，如同水面下最轻的涟漪，开始在他高度敏锐的感知边缘荡漾。
不是疼痛，不是眩晕，更非力量流失。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毛躁感”。仿佛原本如镜湖般平静深邃的精神力场，被投入了一颗看不见的微尘，激起了几乎无法测量的扰动。平时被他绝对掌控的、关于“存在”与“规则”的庞杂信息流，似乎比往常活跃了一丝，带着一种无序的、近乎“噪音”的倾向。心底最深处某些被镇压的、属于前世记忆的黑暗碎片，也似乎比平时更容易被触及。
林烬放下手中的数据板，微微蹙眉。他闭上眼，意识沉入体内，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检视过每一个能量节点，每一缕精神脉络。生理指标一切正常，能量循环稳定，意识核心依旧稳固如亘古磐石。
但那种“毛躁感”和细微的信息流扰动确实存在。来源不明，性质诡异。
他的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几乎在同一瞬间，舱室内几个隐秘的监测点数据被调取，覆盖了过去二十四小时内的能量波动、空气成分、以及所有进入此区域物品的扫描记录。
数据洪流在他意识中闪过，瞬间被解析。一个被标记为“c级，待观察”的微弱能量异常尖峰，在清晨补给口开启的某个时间点，被捕捉到。
林烬的目光，落在了手边那支水囊上。
他没有立刻做出任何激烈反应，甚至没有切断饮水供应。相反，他重新拿起水囊，又饮了一口。这一次，他调动起更加精微的感知力，如同最耐心的猎手，仔细品味着液体入喉后，在体内引发的每一丝最细微的变化。
干扰感确实存在，并且似乎随着第二次饮用，有极其微弱的增强趋势。它像一种无形的催化剂，不直接破坏，却试图在完美的秩序中，诱导出难以预测的“混沌”。
“有趣。”林烬低声自语，嘴角竟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近乎玩味的弧度。他大概猜到了这是什么，以及它来自何处。
他没有感到愤怒，只有一种洞悉全局的漠然，以及一丝……对敌人终于忍不住跳出阴影、开始拙劣表演的淡淡嘲弄。
他没有清除体内的异样感，反而主动引导了一小部分精神力，与那细微的干扰源进行了一次极其短暂、隐蔽到极致的“接触”。如同用手指轻触水面，感知其温度和波纹。然后，他将其“隔离”在意识层面的某个非核心区域，如同将一颗特殊的样本放入观察皿。
他想看看，这剂“药”，究竟能“催化”出什么。更想看看，下药的人，接下来会如何表演。
于是，在接下来的半天里，“晨曦号”上的高层军官和文职人员，隐约察觉到了领袖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在一次关于星港防御节点调整的简会上，当一名技术官员因为数据计算出现了一个低级失误而反复辩解时，林烬没有像往常一样用冰冷的逻辑直接指出问题，或者干脆不予理会。他抬起眼，看向那名官员，目光依旧深邃，但其中似乎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底发毛的锐利与……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属于“人”的烦躁。
“错误，就是错误。”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语速更慢，却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压迫感，仿佛每个字都敲打在人的神经上，“解释，改变不了它带来的风险。你的时间，应该用在修正上，而非……狡辩。”
那名官员瞬间脸色煞白，冷汗淋漓，连连称是，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与会众人也都心中一凛，感觉今天的领袖，似乎比往日更显……“锋利”。那种一贯的、令人安心的绝对冷静之下，仿佛多了一丝暗涌的寒意。
下午，在审阅一份关于与青霖族技术交换的评估报告时，林烬的手指在某个涉及能量核心兼容性的数据项上停留了数秒。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类似“不耐”的情绪。随即，他直接接通了负责此项目的韩沛的通讯，没有多余寒暄，语气简洁到近乎苛刻：
“第三项，次级回路共振衰减系数，模拟值与理论值偏差超过千分之二。原因。限期六小时，重新核算，附带所有原始数据链。”
通讯那头的韩沛明显愣了一下，显然这个偏差在通常的可接受范围内，且原因可能极其复杂。但她立刻反应过来，没有询问或辩解，干脆利落地回应：“是，领袖。立刻核查。”
类似的情形，在半天内发生了三四次。每一次，林烬都表现出比平时更低的容忍度，更直接的压迫感，决策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基于直觉而非纯粹数据的倾向。虽然远未到“失态”或“错误”的程度，甚至这些细微变化在旁人看来，或许只是领袖今日心情不佳或要求格外严格。但对于熟悉他那种近乎非人般绝对理性和高效风格的核心成员来说，这已经是相当明显的“异常”了。
苏小小在接到几次相关汇报后，眉宇间也浮上一丝忧虑。她尝试通过内线询问林烬是否需要休息或进行身体检查，得到的回复只是一句平淡的“无需”。
……
“新伊甸”堡垒，张天豪的密室。
张天豪通过“蛰伏者”和其他隐秘渠道艰难获得调取了所有能调取的、与林烬活动相关的间接监控或报告信息，如同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赤红着双眼，死死盯着任何可能与“药剂”效果相关的蛛丝马迹。
当他从零散的信息中拼凑出林烬在会议上“异常锋利”的表现，对下属“苛刻”的要求，以及那种似乎更加“不耐烦”和“压迫感”增强的描述时，他几乎要狂笑出声！
“有效了！真的有效了！”他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激动地在密室内踱步，脸上洋溢着扭曲的亢奋，“‘静谧之尘’起作用了！他在变得焦躁！变得易怒！他的绝对冷静开始出现裂痕了！”
在他被嫉恨和复仇欲望烧灼的视野里，这些细微变化被无限放大。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林烬因为情绪失控而做出重大错误决策，因为偏执猜忌而众叛亲离，甚至在战斗中因为刹那的恍惚而惨败的场景！
“快了……就快了……”他喘着粗气，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只要再加一把火……只要药效再深入一点……或者，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巨大的“成功”幻觉冲昏了他的头脑。长久以来的屈辱、压抑、无力感，仿佛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认为自己终于抓住了林烬的弱点，找到了翻盘的钥匙！而这一切，都是他的“英明决策”和薇薇“勇敢配合”的结果！
对薇薇可能面临的危险，那点残存的愧疚，此刻彻底被即将“胜利”的狂喜和对林烬的刻骨仇恨所淹没。他甚至觉得，薇薇受的那些委屈，如今看来都是值得的！是为了最终胜利的必要牺牲！
他立刻重新加密联系了“父亲”的技术支援团队，用兴奋到变调的声音要求：“加大剂量！或者提供效果更强、更直接的二期药剂！我需要更快看到效果！另外，准备好后续行动计划，一旦确认林烬状态持续恶化，我们要立刻发动！”
做完这些，他瘫坐回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脸上还带着病态的红晕。他看向屏幕上定格的、林薇薇清晨放置水囊时那惊恐苍白的侧脸，心中竟然升起一股扭曲的“怜爱”和“赞赏”。
“薇薇……我的好薇薇……你做得很好……”他低声喃喃，“再坚持一下，等我们赢了，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让你成为最风光的新娘……”
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编织的胜利美梦中，忽略了所有潜在的风险和逻辑漏洞，比如：以林烬的实力和心智，真的会如此轻易被一种药剂影响吗？联盟的监控和医疗体系难道毫无察觉？薇薇在事发后，又将如何自处？
疯狂的执念，已经蒙蔽了他的双眼。
而在“晨曦号”上，林烬结束了半天“略显异常”的工作，回到了办公舱室。他站在观测窗前，感受着体内那被隔离的、依旧在试图诱导“混沌”的微弱干扰源，眼神冰冷如万载寒渊。
他抬起手，指尖一缕极其凝练、蕴含着独特“秩序”规则的力量悄然浮现，如同最灵巧的手术刀，开始对那团“样本”进行更深层的解析与……反向标记。
猎手，早已看清了陷阱的全貌，甚至开始利用陷阱本身，为设陷者准备一份“回礼”。
暗流已然汹涌，而自以为是的猎人们，正兴高采烈地走向舞台中央，却不知聚光灯下，等待他们的并非欢呼，而是早已备好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