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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混着血水,在青石板上蜿蜒流淌,汇成一洼洼浑浊的死水。

萧无咎踉跄一步,冰冷的雨水狠狠砸在他脸上,却浇不灭那从骨髓深处燃起的灼痛。

锁骨下方,被挑断金线的伤口并不深,但那是一种比撕裂皮肉更深邃的痛楚,仿佛灵魂的一部分被活生生剥离了。

他看着谢扶光决绝的背影,那个纤细却比钢铁更坚硬的影子,毫不犹豫地融入了无边的夜幕。

她没有给他任何答案,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她像一个最高明的匠人,只是来取走一样她需要的零件,然后便转身离开。

“备用品……”他喃喃自语,喉咙里泛起一阵血腥的甜意。

这个词像一把淬毒的钝刀,在他的心口反复切割。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湿透的掌心。

这双手,曾习练君子六艺,曾批阅奏章,曾握住象征储君身份的玉印。

可现在,他只觉得这双手属于一个精致的木偶,内里空空如也,只等着别人来填满。

雨更大了,仿佛要将这世间一切的污秽与秘密都冲刷干净。

萧无咎没有动,任由自己被这片冰冷的黑暗吞噬。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从未真正活过。

谢扶光的身影如一缕青烟,在皇城高大的宫墙与错综复杂的廊庑间穿行。

暴雨是她最好的掩护,雷鸣是她最完美的伴奏。

她没有回冷香阁,也没有去任何一个属于“谢班主”的地方。

她的目的地,是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最深、最阴冷的一角……静思殿。

那是一座早已废弃的佛堂,传说曾有前朝的废后在此悬梁自尽,自此怨气不散,再无人踏足。

但谢扶光知道,这里还住着一个“活着的鬼”。

她的脑中飞速运转,将所有线索重新串联。

刺客口中的“容器”。

萧无咎体内的“金线”。

幻象中,皇帝亲手为幼年的萧无咎缝入的“红线”。

红线是基础,是“种魂”的媒介,用来接纳来自她左耳的谢氏血脉,让萧无咎这具“傀儡”能完美地成长,不被皇室龙气排斥。

那么金线呢?

金线是之后才出现的,它更活跃,更具侵略性,像一条活物。

它不是束缚,更像是一条……管道。

一条准备输送什么的管道。

输送什么?给谁?

“共治者?不……她是‘容器’。”

这句话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共治者是目的,而“她”是达成目的的工具……容器。

一个孕育着“共治者”的容器。

当谢扶光推开静思殿虚掩的殿门时,一股混合着尘埃与朽木的气息扑面而来。

殿内没有点灯,只有一尊蛛网遍布的佛像在黑暗中沉默伫立。

一道瘦削的人影,正跪在佛像前的破旧蒲团上,一动不动,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你来了。”那人影开口,声音嘶哑干涩,正是苏挽晴。

谢扶光没有废话,她走到近前,借着窗外偶尔闪过的电光,将那个封着金线的琉璃管递了过去。

“这是从萧无咎身上取下的。”

苏挽晴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缓缓接过琉璃管,凑到眼前。

当闪电再次划破夜空,映亮管中那截仍在微弱抽搐的金线时,她眼中迸发出的,是比碑文上的血字更浓烈的恨意与恐惧。

“龙脉金丝……”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他到底还是动手了……他等不及了!”

“这是什么?”谢扶光的声音冰冷如铁。

苏挽晴惨然一笑,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说不出的凄厉。

“《人傀名录》上记载的,只是养傀的法门。但刘九渊那个阉贼真正想要的,或者说,皇帝真正想要的,是‘夺舍重生’!”

谢扶光瞳孔骤缩。

“用谢氏血脉为引,在你我这样的‘罪臣’之后身上种下魂种,养出最契合的傀儡之身。这只是第一步。”苏挽晴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死死攥着那个琉璃管,“第二步,便是‘养龙’。他们取走我孩儿的心头血,并非直接用在萧无咎身上,而是以血为引,在我身上……种下了一枚‘龙种’!”

她说到这里,猛地撕开自己陈旧的宫装领口。

在闪电的光芒下,谢扶光清晰地看到,在苏挽晴的心口位置,皮肤之下,竟盘踞着一团若隐若现的金色光影,那形状,分明是一条蜷缩的幼龙!

“这……就是那个‘容器’。”谢扶光瞬间明白了。

“是。”苏挽晴的声音充满了绝望,“我便是那个‘容器’。他们在我体内温养着一道不知名的、或许是来自太庙的所谓‘真龙之魂’。这些年,我感到自己的神智时常模糊,身体日渐虚弱,都是因为它在吸取我的精气神。我就是它的一个活着的鼎炉!”

“而萧无咎体内的龙脉金丝,”她抬起头,死死盯着谢扶光,“便是连接我和他的‘桥梁’!等到‘龙种’成熟,皇帝那个老不死的就会发动最终的仪式。届时,这道‘真龙之魂’会通过金丝,被完整地输送到萧无咎体内,彻底吞噬他原有的、由你鲜血构筑的脆弱灵魂,完成夺舍!”

“到那时,”苏挽晴的眼中流下两行血泪,“萧无咎将不再是萧无咎,而是一个拥有年轻储君身体的‘老怪物’。而我这个‘容器’,会在精气被吸干后,彻底枯萎死去。一石二鸟,一个完美的重生之法。”

原来如此。

这才是整个阴谋的全貌。

织魂重生之法只是个幌子,一个他们从织魂族偷来的、被扭曲改造的邪术。

皇帝想要的,根本不是与谁“共治”,而是永生。

雷声渐歇,雨声淅沥。

大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谢扶光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仪式何时开始?”

“皇帝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苏挽晴道,“刘九渊死后,他失了左膀右臂,必然会加快进程。我偷听到,就在三日后的月圆之夜,他会在宫中最高处的观星台,引天雷之力,发动仪式。”

三日。

时间紧迫到了极点。

“你有什么计划?”苏挽晴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谢扶光。

她蛰伏二十年,查清了真相,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对抗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她唯一的希望,就是眼前这个同样身负血海深仇的谢家后人。

谢扶光沉默了片刻,她看着殿外仍在滴水的屋檐,目光幽深如古井。

“他要引天雷,那我们就送他一场更大的雷。”

她转过身,黑色的眼眸在暗夜中亮得惊人。

“他不是想夺舍重生,成为永生的神只吗?”

“那我们就先毁了他的‘桥’,再砸了他的‘鼎’,最后……把他从神坛上,亲手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