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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夜色,被这根无形的线拉扯得骤然绷紧。

城西废墟,塌陷的深坑旁,死寂被一道决绝的嘶吼撕裂。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陆九渊挣脱了身边失神的锦衣卫,连滚带爬地扑向那翻涌的血池。

他仅存的右眼倒映着血池中央青铜匣上谢扶光的讥诮笑脸,理智在剧痛与恐惧中轰然炸开。

他终于明白了。

什么封印,什么镇压,全是谎言!

织魂族根本不是狱卒,他们是祭品!

“织魂族要的不是傀儡!”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只被傀儡丝缠住、几乎要烧焦的右手,猛地探向血池,嘶声力竭地喊出最后的顿悟,“他们要的是提线的人!”

话音未落,他枯瘦的手指已触碰到青铜匣。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轻微的“咔”。

青铜匣应声而开。

没有怨魂,没有厉鬼。

匣中涌出的,是亿万道凝练如实质的金色丝线。

它们仿佛拥有生命,在瞬间将陆九渊整个人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化作一个巨大的金色巨茧,悬停在血池之上。

茧内,传来谢扶光一声满足的轻笑,仿佛穿越了时空,带着冰冷的赞许。

“终于……有人懂了。”

周不疑等人被这诡异的一幕骇得浑身冰凉,而另一边的柳青枝,却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召。

她看着那金色的巨茧,又看了看血池中与谢扶光虚影纠缠不清的沈墨,

她从怀中摸出七枚小巧的黄铜铃铛,这是她从前朝遗留的典籍中找到的唯一线索……归魂铃。

“以血为引,以魂为镜,溯往昔之影。”她低声念诵着晦涩的咒文,将七枚铃铛依次投入血池。

铃铛落入血池,没有沉没,反而如星辰般悬浮在水面,以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

血水中央,沈墨那悲悯的微笑猛然一僵。

柳青枝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就在她伸手触碰水面虚影的瞬间,沈墨的瞳孔骤然放大,里面不再是岸上众人的倒影,而是映出了一幕二十年前的惊天场景:

巍峨的祭坛之上,织魂族的长老们神情肃穆,以身为祭,将族人的魂魄化作一道道流光,注入了夜空中黯淡的北斗七星!

他们不是在封印,而是在……藏匿!

祭坛之下,一个身穿蟒袍的男人正恭敬地跪着,他的面容,竟与沈墨有七分相似。

那人,是沈墨的祖父。

他手中,高高捧着一个襁褓,里面,尚在熟睡的,正是婴孩时的沈墨!

画面一闪而逝。

柳青枝如遭雷击,踉跄后退,脸色煞白。

原来,沈墨从一出生,就被当成了承载这一切的容器!

与此同时,城东,归灵阁的废墟之上。

那棵半死不活的傀儡木旁,李阿沅胸口那繁复的傀儡木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逆向收缩,所有的光芒与力量都汇集于她心口的一点。

剧痛让她浑身颤抖,汗如雨下,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清明。

她抬起手,指尖不知何时已经长出了数寸长的金色魂丝。

她没有丝毫犹豫,颤抖着,将这些从自己血肉中生长出的魂丝,一针、一针地,缝向身前的傀儡木。

这不是操控,是连接。

不是奴役,是共生。

一旁的裴明远屏住呼吸,他从未见过如此疯狂而又神圣的傀儡术。

这已经超越了技艺,近乎于道。

当最后一根魂丝刺入粗糙的树干时,李阿沅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软倒下去。

也就在那一刻,整棵枯木,忽如神迹降临,自下而上,骤然绽放出无数朵璀璨的花。

那些花,没有花瓣,而是由亿万根细密的傀儡丝线交织而成。

在月光下,每一朵花上,都清晰地编织出两个大字……“自由”!

裴明远被这壮丽的景象震撼,下意识地伸手触碰其中一朵。

指尖刚一碰到,那花苞竟缓缓打开,露出了内部空心的结构。

他定睛一看,心脏猛地一缩。

每一个花苞的内部,都藏着一个微缩到极致的青铜瓮。

而在每一个瓮的底部,都用细如发丝的刻刀,烙印着一个名字。

裴明远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还看到了柳青枝,看到了赵十三,看到了京城里每一个曾触摸过傀儡木果实、内心渴望挣脱束缚的“觉醒者”的名字!

城西血池。

异变再生!

一直被赵十三抱在怀里的断臂木偶,猛地挣脱束缚,小小的身躯“噗通”一声钻入血池。

池水翻涌,断臂木偶在其中高速旋转,它仅存的那只手臂中爆射出无数金丝,竟将在场所有锦衣卫腰间震落的、刻着“锦”字的青铜腰牌碎片,以及之前赵十三找到的刻着“沈”字的残片,全都缠绕起来!

碎片在金丝的拉扯下,于半空中疯狂组合、拼接。

“锵……!”

一声脆响,所有碎片竟拼合成了一只完整的识痕瓮虚影!

虚影扭曲变化,最终化作谢扶光手持银铃的模样!

“我的东西,还回来。”血池中,沈墨的虚影冷冷开口,伸手便向那银铃抓去。

“你的?”谢扶光的虚影一声冷笑,同样伸手抢夺。

两个由魂魄与阵法构成的虚影,就在这血池之上,为了那枚代表着织魂族核心传承的银铃,疯狂争夺!

金丝与黑线互相吞噬,搅得整片空间都开始扭曲。

就在这时……

一道金光,从城东的方向破空而来,快到极致!

那是一根魂丝。

一根属于李阿沅的、刚刚获得“自由”的魂丝!

它跨越了半个京城,精准无比地绕过了缠斗的两人,如一道金色的闪电,狠狠钉在了那枚被争夺的银铃之上!

魂丝去势不减,带着银铃,猛地扎向了人群中一直沉默不语的裴明远!

裴明远下意识地举起手中一直摩挲的、一个尚未完工的木匣去挡。

“铛!”

银铃被魂丝死死地钉在了木匣正中央!

下一秒,木匣周身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竟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自行生长、变形!

短短三息之间,一个由裴明远亲手打造的木匣,竟化作了一具与谢扶光真人一般无二的傀儡人形!

她静静地立着,背对着血池中惊愕的沈墨与谢扶光虚影,嘴角勾起一抹与他们截然不同的、冰冷的、仿佛拥有了自我意识的冷笑。

夜幕彻底降临。

废墟上空,那个由金丝与黑线构成的巨大太极图,以及新生的傀儡人影,突然同时一震,随即轰然爆裂!

它们没有消失,而是化作了亿万个闪烁的光点,如同蒲公英的种子,洋洋洒洒地飘向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每一个光点,落地之后,都化作了一枚全新的、饱含生机的傀儡木果实。

城北,自手堂的废墟前,柳青枝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那些刚刚还满脸惊恐的孩童,此刻却好奇地捡起落在脚边的果实,学着记忆中谢扶光的样子,将它们小心翼翼地种入自家院中的泥土里。

每一棵新种下的幼苗旁,都立着一块无字的木牌。

在最远处的树影里,赵十三用他那只断臂木偶,笨拙地比划着,对一群围着他的小乞儿低声说着什么。

“以前,是人拉着线,让影子动。”

“现在,”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该教大人们,怎么让影子自己动了。”

万家灯火,悄然亮起。

而在城南的角落,一颗光芒最黯淡的果实,正悄无声息地落向李阿沅伸出的、布满针孔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