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青铜色的辉光,如同一滴墨落入清水,瞬间在大地上晕染开来。
钦天监的观星台上,陆九渊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不是在看大地,而是在看天。
就在刚才,高悬天际的北斗七星,那亘古不变的星辰序列,其投射下的荧光竟在半空中诡异地分裂,化作七道肉眼可见的青铜色光柱,撕裂夜幕,精准地贯穿而下!
那光柱的落点,并非随机。
它们如同一根根无形的提线,末端精准地连接着自手堂废墟上,那七个“觉醒者”投射在地上的影子!
陆九渊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他瞬间清醒。
他双指并拢,抹过眼睑,一双眼眸深处,瞬间布满了细密的血色纹路。
“血纹眼,开!”
这是他观测天象命理的禁术,以自身精血为代价,窥破虚妄。
视线穿透层层阻碍,他死死盯住了废墟上那七棵诡异的傀儡木幼苗。
在血纹眼的视野里,树苗的年轮不再是简单的生长痕迹。
在那一圈圈如同水波荡漾的纹路内侧,竟镌刻着一层更加细密、更加古老的青铜色纹路!
那纹路复杂而邪异,带着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威压。
陆九渊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见过这种纹路!
在沈墨身上!
在那家伙不经意间展露出的、属于织魂一族核心血脉的力量中,就有这种独一无二的青铜印记!
沈墨的血脉,竟然被刻进了这些树的骨子里!
与此同时,自手堂废墟的地底裂缝旁。
赵十三的呼吸粗重如牛,他死死盯着那上百个青铜瓮中,与同伴们一模一样的傀儡人偶,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埋下的?
他强忍着恐惧,跳下裂缝,在密密麻麻的青铜瓮群深处,竟发现了一块半掩在土里的石碑。
他疯狂地用手刨开泥土,石碑上的四个古篆字,如同烙铁般烫进了他的眼底……织魂血脉。
碑文斑驳,却字字泣血:“觉醒者,非天选,乃血祭之牲。欲脱樊笼,需以血脉为引,方能成真正的提线者,夺回己身。”
血脉为引?提线者?
赵十三脑中轰然一响,猛地回头,看向了不远处失魂落魄的阿蛮。
还有他手中那个缝着金线的木偶!
“阿蛮!”他嘶吼道,“把木偶给我!”
阿蛮像是被惊醒的木鸡,踉跄着将木偶递了过去。
赵十三接过木偶,目光落在了石碑正中一道细微的裂痕上。
他颤抖着,将那只由李阿沅亲手缝合的、缠绕着金色丝线的木偶断臂,狠狠地按向了石碑的裂痕!
“咔嚓……”
石碑应声而碎!
可预想中的崩塌并未发生,无数碎片化作齑粉,露出的却不是更深邃的泥土,而是一条在地底无声流淌的、散发着淡淡青铜光泽的“血河”!
那不是真正的血液,粘稠而缓慢,其中翻涌着无数破碎的光影,仿佛是无数人的记忆被强行碾碎、液化后汇聚而成。
那是二十年来,所有“觉醒者”的共鸣记忆!
就在这条青铜血河出现的瞬间,人群中的李阿沅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她胸口处,那代表着沈墨控制的金色脉络,竟在一瞬间停止了蔓延,随后,所有的光芒开始疯狂地逆向流动!
她那双空洞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焦点。
她没有看任何人,而是像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傀儡,一步步走下裂缝,来到那上百个青铜瓮前。
她从怀中取出那枚用傀儡丝凝结的银针,动作快如闪电,开始飞快地缝合那些人偶身上的断口和裂痕。
每一针落下,都有一缕青铜色的记忆之液被牵引而出,融入丝线。
她的动作机械而精准,仿佛已经演练了千百遍。
当最后一针,刺入最后一个与她自己容貌相同的傀儡人偶眉心时……
“嗡!”
地底的所有青铜瓮,同时发出一声嗡鸣!
上百个傀儡人偶,竟在同一时刻,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双没有瞳孔的眼睛,漆黑的眼眸深处,却同时倒映出一个诡异的虚影……白衣胜雪的谢扶光,与一身黑袍的沈墨,两人的身影正在缓缓重叠、融合。
一个非男非女、冰冷到极致的声音,从所有傀儡的口中齐齐发出,响彻整个废墟:
“傀儡师的终点,是成为所有人的提线者。”
观星台上,陆九渊目睹了这一切,脸色惨白如纸。
他不能再等了!
他猛地砸碎了身旁的星轨仪,抓起七枚最大的青铜碎片,冲下高台。
他以身为笔,以碎片为刃,在地面上疯狂刻画。
他画的,是与天上北斗七星完全相反的轨迹,一个逆转乾坤的“反北斗”阵!
他要用星象之力,强行切断这来自血脉深处的共鸣!
可就在他刻下最后一笔的瞬间,地上所有的青铜碎片,突然违反常理地悬浮了起来!
它们在半空中飞速旋转、重组,最后竟拼凑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虚影。
是沈墨!
虚影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声音里满是嘲弄:“陆九渊,你以为斩断傀儡丝,就能获得自由?”
“太天真了。”
“早在二十年前,你们的先祖跪地求饶,饮下那杯‘赦免之酒’时,你们的血脉,就注定是新的织魂族!”
话音未落,虚影轰然爆散成无数光点。
废墟之下,那条青铜血河旁,阿蛮的木偶突然挣脱了他的手。
它像一支离弦之箭,猛地钻入了粘稠的青铜色记忆之河中。
金色的丝线在河中疯狂搅动,仿佛在搜寻着什么。
片刻之后,木偶猛地从河中窜出,那只金丝缠绕的手臂,竟死死抓着一样东西拖了出来……那是一个拳头大小、由无数根傀儡丝盘绕凝结而成的球体,正散发着微弱的心跳般的搏动。
是谢扶光的人形傀儡核心!
木偶抓着那颗核心,跌跌撞撞地爬到众人之前踩出的、那个七片脚印交汇的中心点。
它将核心,重重地按在了那块刻着“代掌”二字的青铜罗盘残片之上!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从地底最深处传来!
那不是机关的轰鸣,而是无数傀儡木的根须,在同一时间被激活的震动声!
裂缝中,那上百个睁开眼睛的青铜瓮人偶,动作整齐划一,猛地转过身。
它们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动,上百双空洞的眼睛,齐刷刷地,指向了站在中心的阿蛮。
更准确地说,是他的影子。
一个冰冷、整齐、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从它们口中发出:
“代掌者,你终于来了。”
阿蛮浑身僵硬,如坠冰窟。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影子,正在被那七道从天而降的青铜光柱死死钉在地上。
而地底深处,那股源自傀儡木的震动,并没有停止。
恰恰相反,那震动变得越来越有节奏,越来越清晰,仿佛有一台埋藏在京城地底的巨大织布机,在沉寂了二十年后,终于缓缓启动,开始编织它的第一根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