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癫狂入骨的笑声,仿佛淬了毒的冰锥,从地宫深处刺来,回荡在每一寸龟裂的废墟之上。
药九娘就站在那颗巨大傀儡心脏的正前方,高举着一块巴掌大的傀儡牌。
她笑得花枝乱颤,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两团病态的潮红。
那不是普通的木牌。
牌面倒映出的,不是此地扭曲的血肉废墟,而是一座巍峨华美、雕梁画栋的宫阙。
宫阙的每一片琉璃瓦,每一根蟠龙柱上,都烙印着繁复而古老的龙形纹路。
“龙纹宫阙……”谢扶光的心脏骤然一缩。
她曾在一本族中古籍的残页上见过这个图案的描述。
那是织魂族初代长老毕生所求,为最精纯的织魂血脉准备的……最终容器。
是囚笼,也是神龛。
萧无咎的目光却没有看那宫阙。
他的龙瞳倒映着脚下,那些不断从地砖缝隙中渗出的、黏稠的金色血渍。
血渍在地面蔓延,勾勒出一幅幅诡异的星图。
“星图……”他声音低哑,“是二十年前,织魂族灭门那一夜的星图。”
脚下的每一块砖,都浸透了她族人的血。
药九娘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缓缓举起另一只手,上面是另一块傀儡牌。
一块刻着“囚”,一块刻着“生”。
在谢扶光骤然紧缩的瞳孔中,药九娘缓缓将两块傀儡牌,严丝合缝地拼在了一起!
嗡……
地宫核心,那颗巨大的傀儡心脏猛地一颤。
一道半透明的虚影,从心脏上方缓缓浮现,那是一个身着长老服饰的老者,面容枯槁,双眼却亮得骇人。
“谢扶光。”长老虚影开了口,声音如同枯木摩擦,带着令人牙酸的质感,“你的先祖,以活人魂魄织就傀儡,犯下无边杀孽。今日,我便让你也尝尝,被上百条血脉怨魂反噬的滋味!”
话音未落,那拼合的傀儡牌上光芒大盛!
“做梦!”
谢扶光眼神一厉,指尖猛地弹出数道傀儡丝,缠绕在她最心爱的阿蛮木偶身上。
那娇俏的仕女木偶化作一道残影,以刁钻至极的角度,狠狠刺向两块傀儡牌的缝隙!
她要强行中断这个仪式!
噗嗤!
木偶的指尖精准地刺入了缝隙。
可预想中阵法被破的爆裂声没有传来。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细碎而惊恐的求救声,顺着傀儡丝,疯狂地涌入她的脑海!
“扶光……救救我们……”
“好痛啊……放我们出去……”
“孩子……我的孩子……”
那是……她族人的声音!
她的父母,她的叔伯,那些曾在她幼年时抱着她、教她织第一根傀儡丝的亲人!
他们的魂魄,竟被封印在这傀儡牌之中,成了驱动阵法的燃料!
一瞬间,谢扶光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就在她失神的刹那,一声压抑的龙吼在她身后炸响。
萧无咎猛地撕开了胸前早已破损的龙鳞铠甲!
金色的龙血顺着他坚实的胸膛淌下,与那繁复的星纹图腾交织在一起,竟化作一条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实体锁链。
“契约的真相不是囚禁,”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那长老虚影,一字一顿,“而是让血脉选择,成为容器,还是成为钥匙!”
话音未落,他竟握着那条由自身血脉与星纹凝成的锁链,在谢扶光惊骇的目光中,猛地刺向她的后心!
“不!”
谢扶光想要躲闪,可那来自血脉深处的哀嚎让她动弹不得。
滚烫的、带着龙族霸道气息的血脉锁链,毫无阻碍地刺入了她的后背。
没有痛苦。
只有一种被瞬间填满的、毁天灭地的力量。
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出一源的至强血脉,以谢扶光的身体为战场,在阵眼核心,悍然相撞!
轰隆隆……
整颗“傀儡之母”的心脏,在那一瞬间炸开了毁天灭地的金色星芒。
地宫在崩塌,世界在颠倒。
地底深处,无数被囚禁的灵魂同时发出声响,那是织魂族人压抑了二十年的哀嚎,却又在最终交织成了一声响彻天地的欢呼!
刺目的金光中,谢扶光看见药九娘脸上的癫狂化为惊恐,她和她身后那庞大的傀儡群,都在那片金光中,寸寸消解,化作了漫天纷纷扬扬的星泪雨。
长老的虚影也在光芒中扭曲、消散,却被一道从谢扶光指尖射出的傀儡丝死死缠住了咽喉。
她的血脉在体内逆流,竟与身前萧无咎手腕上那道褪去的龙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鸣。
她懂了。
“双生契约,需要的不是容器,”她的声音冷得像淬了万年寒冰,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而是……让血脉选择,成为囚笼,还是自由。”
金光散去,黎明的第一缕朝阳,穿透坍塌的穹顶,照亮了这片狼藉的废墟。
谢扶光缓缓松开缠绕着长老虚影的丝线,任由那最后一丝执念化为飞灰。
她反手一绕,将那根依旧染着她心口血的傀儡丝,轻轻缠绕在了萧无咎伤痕累累的手臂上,打了一个死结。
血脉相连。
“现在,该让所有活人傀儡的灵魂,重获自由了。”
她转过身,望向皇城最深处,那在晨光中若隐若现的龙纹宫阙。
指尖,轻轻抚上自己心口那枚滚烫的星纹。
傀儡的主人,是选择自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