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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祠的阴影被远远甩在身后,前路是通往京城的泥泞土路。

谢扶光没有选择官道。

她用一辆最不起眼的旧马车,载着仍在昏迷的萧无咎,与苏挽云、裴照二人,一头扎进了连绵的荒山野岭。

天色愈发阴沉,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很快连成一片雨幕,将天地间的一切都冲刷得模糊不清。

马车在名为“断魂坡”的险隘路段艰难前行,车轮深深陷入湿滑的泥土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去前面探探路!”裴照苏醒后,便自觉担起了护卫的职责,他掀开车帘,正要跃下,动作却猛地一僵。

雨幕之中,前方不远处的坡顶上,不知何时,悄然撑开了一把伞。

一把猩红如血的油纸伞。

那红色在灰败的天地间,如同一道乍然裂开的伤口,诡异得令人心头发紧。

一个纤细的身影,就站在那把伞下。

“什么人?”裴照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厉声喝问。

雨声太大,他的声音仿佛被吞噬了。

伞下的人没有回应,只是缓缓抬步,一步一步,朝着马车的方向走来。

随着距离拉近,谢扶光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那张脸……

她猛地推开车窗,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侧脸,可她浑然不觉,一双清冷的眸子死死锁住前方。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鼻梁,一样的唇形。

甚至连她左耳后那颗极少有人知晓的朱砂痣,都分毫不差。

就好像,她正从一面被雨水打湿的铜镜里,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你……”谢扶光的声音干涩。

红伞下的“她”,终于停在了马车前三丈远的地方。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的弧度,竟也与谢扶光如出一辙,只是眼底多了几分怨毒与讥诮。

“妹妹,好久不见。”

一声“妹妹”,让裴照和苏挽云齐齐变了脸色。

“装神弄鬼!”裴照怒斥一声,再也按捺不住,拔刀出鞘,身形如电般扑了上去。

然而,红伞女只是轻轻抬了抬手。

“唰唰唰——”

七道黑影猛地从她脚下的泥地里钻出,破土而出!

那七道身影,穿着各异,有江湖卖艺的短打,有富家千金的罗裙,有道观采药的道袍……服饰,正是谢扶光这一路走来,为隐藏身份而捏碎抛弃的那些“假名”化身。

七只傀儡,七张麻木的脸,空洞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谢扶光,动作整齐划一地拦在了裴照面前。

“你到底是谁?!”谢扶光厉声质问,指尖已经捻住了袖中的银丝。

红伞女发出一声轻笑,笑声在雨中显得格外阴冷。

“你以为,你是织魂一族最后的传人?”她怜悯地看着谢扶光,像是看着一个天真的傻瓜,“二十年前,你被送走后,太后便命崔九爷寻来了你父亲的遗骨,剥下了你母亲的人皮,再用你七位族亲的魂魄做引……”

她顿了顿,欣赏着谢扶光骤然惨白的脸色,一字一句,残忍地揭开真相。

“……做成了七具‘替身傀’。每隔三年,就会有一具傀儡苏醒,代替你活下去,也代替你……承受这世间所有的诅咒与追杀。”

“我是活得最久的那一个。”

红伞女缓缓抬起眼,猩红的伞檐下,一双与谢扶光一模一样的眼睛里,翻涌着滔天的恨意。

“我叫谢扶光。我也……恨你娘。”

话音落下,她猛地将手中的油纸伞翻转过来。

伞面内侧,密密麻麻,竟用血写满了名字!

那些,全都是二十年前,在那场灭门惨案中被献祭的织魂族人的名字!

裴照看得目眦欲裂,怒吼着再度冲上,刀锋直劈红伞女面门。

可他的刀还未近身,一道比发丝更细的黑线便从一只傀儡指尖弹出,闪电般缠住了他的脖颈,猛地向后一勒!

“呃!”裴照被巨力拽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泥水里,脖颈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别靠近她的伞!”苏挽云尖锐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带着一丝惊恐,“那是用‘悔魂布’做的!凡是心中有过愧疚之人,只要靠近,心神便会被愧疚吞噬,轻则疯癫,重则当场爆体而亡!”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毫不犹豫地从发间拔下一枚尖锐的玉簪,狠狠刺入自己的左臂!

剧痛让她瞬间清醒,她咬着牙,死死盯着那把红伞:“我师父……当年因贪生怕死,没有去救你们谢家……所以我这些年,日日用这根簪子自罚,提醒自己不可或忘!”

愧疚?

谢扶光盯着红伞女那双饱含恨意的眼睛,忽然笑了。

那笑声极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划破了沉闷的雨幕。

“你说你是替身?”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那你可知道,我七岁那年,偷偷打碎了我爹最喜欢的一把紫砂茶壶,然后嫁祸给了院里洒扫的丫鬟阿春?”

红伞女瞳孔骤然一缩。

她脸上的讥笑凝固了,沉默了片刻,随即像是被戳中了痛处,歇斯底里地怒吼起来:“住口!那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当然也记得!”

两人同时抬手,隔着雨幕,结出同样繁复的法印。

刹那间,无数银丝在她们之间的空中交错、碰撞、纠缠,竟织出了一幅模糊的幻影——

幻影中,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正躲在门后偷偷地哭,而另一道几乎透明的身影,正蹲在地上,悄悄地替她收拾着满地的茶壶碎片。

“咳……咳咳……”

就在这时,马车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萧无咎竟醒了过来。

他脸色惨白如纸,半靠在车壁上,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感应到了谢扶光此刻极致的情绪波动。

“银心……共鸣……”他虚弱地低语,眼中却闪过一丝决绝。

他猛地一咬舌尖,强行催动体内那半颗银心!

“噗——”

数道凝如实质的银丝竟直接穿透他的皮肉,破体而出,如活物般贴地游走,瞬间缠住了红伞女的脚踝!

红伞女身形一滞,低头看向脚踝,

车厢里,萧无咎的声音再度响起,虽然虚弱,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清明。

“她说不出价码的时候……才是最真的。”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狠狠劈进了红伞女的脑海。

她怔住了。

伞尖,无力地垂落下来。

脑海中,那个稚嫩的、属于真正谢扶光的哭声,与一个同样稚嫩的、属于她自己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你帮我收拾了,我、我该给你多少钱?”

“……三文钱。”

“我、我没有……”

“……那就下次给。”

三文钱……

我没给。

这个念头如同最恶毒的咒语,让她维持了二十年的形体开始崩溃。

“啊——!”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后退一步,手中的红伞“轰”的一声,轰然炸裂!

无数写着名字的血色布片,如纷飞的蝴蝶,四散飘零。

“真正的仇人……”

红伞女的身影在雨中飞速变得透明、消散,她在彻底化为灰烬前的最后一刻,用尽全力,抬手指向京城的方向。

“……不在宫里……在鼎中!”

话音刚落,她的身体便彻底化作一蓬飞灰,被暴雨卷走,了无痕迹。

七只傀儡也随之僵住,而后寸寸碎裂,化为一地木屑。

泥泞的断魂坡上,只留下一把伞骨尽断的破伞,斜斜地插在泥中。

雨声,风声,呜咽不止。

许久,谢扶光缓缓走下马车,在众人沉默的注视下,弯腰拾起了那把破碎的红伞。

她面无表情地将伞骨折断,收入自己那只装着傀儡的木箱。

“很好。”

她轻声说,像是在对那逝去的魂魄承诺,又像是在对自己宣告。

“那就连鼎一起砸了。”

夜空中,那道凡人看不见的、锁住她命格的赤金锁链,仿佛感应到了她的誓言,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震颤。

夜雨如注,谢扶光立于断魂坡的尽头,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将一片沾着血的名字的红伞碎片,小心地嵌入了木箱的夹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