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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魂大典后第七日,京城突现异象。

皇城正阳门顶的镇城石兽,在众目睽睽之下,流下两行血泪。

此事还未在城中发酵,一件更诡异的事,便如瘟疫般在官宦宅邸间蔓延开来。

清晨,天还未亮透,户部侍郎的管家照例开门,却“嗷”地一声跌坐在地。

门前,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叠纸钱,纸是上好的银雨宣,墨迹未干,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檀香。

最上面那张,正面是一个血红的“偿”字,背面,赫然是户部侍郎的姓名与生辰八字。

侍郎被吓得魂飞魄散,当即命人将那叠不祥之物投入火盆。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纸钱刚一沾火,烧起的竟不是寻常的黄焰,而是一股幽绿色的鬼火。

更骇人的是,火焰中竟传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仿佛有活物在其中被活活烧死。

整个侍郎府,上至主子下至奴仆,全都吓得面无人色。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时辰内,大半个京城的官邸门前,都出现了这样一叠索命般的纸钱。

从一部尚书到六品主事,无一幸免。

收到纸钱的官员,无不心惊胆战。

有人效仿户部侍郎焚烧,结果无一例外,都在那声惨叫中吓得瘫软在地。

有人想将纸钱丢弃,可无论丢到哪里,下一刻,那叠纸钱都会分毫不差地回到自家门前。

京城彻底乱了。

这哪里是纸钱,这分明是催命符!

阴市里,柳三更将一碗热茶推到谢扶光面前,压低了声音:“查清楚了。这纸,是宫中造办处的‘银雨宣’,专供内廷祭祀。这墨,更不得了,是御用朱砂混了七种阴料调制的‘镇魂墨’,配方只有三个人知道。”

他伸出三根手指,又默默收回两根:“其中两个,二十年前就死了。剩下的那一个,就是如今的御前大总管,赵德全。”

柳三更咂咂嘴:“这位赵总管,当年可是亲自监刑,往谢家那场大火里添柴的人。”

谢扶光端着茶碗,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知道了。”

她的声音,比窗外的秋风还要冷。

此刻的皇宫,乾清宫外,赵德全正跪在冰冷的汉白玉地砖上,涕泪横流。

他怀里死死揣着那叠同样出现在他寝宫门前的纸钱,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陛下!陛下!老奴求见陛下啊!”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额头磕在地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然而,往日里对他言听计从的小太监,此刻却像木桩一样拦在他面前,脸上是公式化的冷漠:“陛下正在批阅奏折,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扰。”

赵德全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比谁都清楚,这不是不见,这是……被放弃了。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出宫门,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逃!

逃出京城!逃得越远越好!

他甚至不敢回府,直接在宫门外抢了一匹最快的马,疯了似的朝城门抽鞭。

然而,当他转过最后一个街角,即将望见洞开的永定门时,马儿却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前蹄高高扬起,险些将他掀翻在地。

赵德全死死勒住缰绳,抬头望去,整个人如遭雷击。

前方通往城门的整条长街,不知何时,竟被一层厚厚的纸钱铺满了。

正是那种他再熟悉不过的银雨纸钱,在清晨的微光下,泛着一层诡异的银色光泽,仿佛一条通往地府的黄泉路。

一阵阴风吹过,纸钱漫天飞舞。

一个空灵飘渺的童谣,不知从何处传来,清晰地钻入他的耳朵里:

“大总管呀,大总管,烧完族谱烧娘娘……”

“纸钱铺路,送你上西天……”

“娘娘?”赵德全浑身一震,一个深埋心底二十年的秘密,如同毒蛇般苏醒,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想起了当年那个被他亲手推入火海的女人,谢扶光的母亲,先帝亲封的“青夫人”。

“不……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双腿猛地一夹马腹,试图冲过这片纸钱阵。

可他刚一踏上那片银色的“路面”,眼前景象骤变。

周围的街景瞬间消失,取而代置的,是二十年前谢家府邸那场冲天的大火。

一个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谢家族人,从火海中缓缓走出,他们的身体还在滴落着滚烫的焦油,空洞的眼眶死死盯着他。

他们伸出焦黑的手,无声地向他索要着什么。

“滚开!都滚开!”

赵德全状若疯癫,在马背上胡乱挥舞着手臂,可那些幻象却越逼越近。

他看到了谢扶光的母亲,她怀里抱着一个襁褓,脸上带着悲悯的微笑,一步步向他走来。

“啊——!”

赵德全眼球暴突,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直挺挺地从马上摔了下去,口中喷出一股鲜血,人事不省。

几道身影从街角的阴影中走出。

游侠裴照看了一眼地上昏死的赵德全,又看了一眼那些在风中渐渐消散的纸钱和不远处一滩不起眼的水渍,那是温令仪洒下的“迷魂露”。

他对着空气,仿佛在自言自语:“收网了。”

下一刻,大理寺评事沈砚带着一队官差,从街道另一头出现,冰冷的镣铐,“咔嚓”一声,锁住了赵德全的手脚。

谢家祠堂。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赵德全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发现自己正跪在祠堂中央,面前,就是那口漆黑的棺材。

谢扶光坐在棺材旁的太师椅上,手里正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一根极细的银丝。

“是你……是你搞的鬼!”赵德全看清了她,眼中迸发出怨毒与恐惧交织的光芒。

“是我。”谢扶光承认得坦然。

赵德全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猛地朝前磕头,额头撞在冰冷的地面上,涕泪横流:“不关我的事!姑娘饶命!我只是奉命行事!当年下令的人是……是……”

话未说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根银丝,不知何时已缠上了他的脖颈,猛地收紧,让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满脸涨成了猪肝色。

谢扶光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因为缺氧而痛苦扭曲的脸,神情没有丝毫波澜。

“我不急。”她冷冷地开口,同时手上力道稍松,让他能喘上一口气,“等你什么时候不怕死了,再说也不迟。”

说完,她收回了银丝,转身从身后的一只锦盒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只有巴掌大小,形如婴儿的傀儡。

与她那些凶神恶煞的鬼傀儡不同,这只傀儡的身体,竟是用一方洗得发白的婴儿襁褓缝制而成,头上,还粘着几根细软泛黄的胎毛。

它叫,“寄命偶”。

是她用自己幼时贴身的衣物与胎发,亲手所制。

赵德全惊恐地看着这只诡异又无端透着一丝天真的傀儡,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只见谢扶光将那根刚刚还在他脖子上的银丝,另一端,轻轻系在了那婴儿傀儡的心口位置,打了一个死结。

她抬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祠堂的墙壁,望向了遥远的皇宫深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你说,”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叹息,却让赵德全如坠冰窖,“皇帝会不会梦见自己小时候,也被这样缝进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