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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子里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堆积如山的状纸,厚厚一叠,几乎要满溢出来。

韩昭是个有功名在身的文人,最是敬畏纸张文字,此刻却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颤抖着手,一张张地翻看,越看,心越凉。

这些状纸,笔迹各异,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控诉的却都是同一桩罪,同一个人。

已故朝散大夫,李崇安。

罪名,贪墨十年前云州赈灾银,致使流民失所,饿殍百里。

整整三十七封状纸,字字泣血,桩桩件件,仿佛要将那早已入土为安的李崇安从坟里刨出来,挫骨扬灰。

韩昭入仕不久,一腔热血尚未冷却,见此惨状,当即义愤填膺。

可当他连夜调阅大理寺旧档时,却发现了一件更诡异的事——李崇安一案,十年前早有定论。

卷宗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云州灾情乃天灾所致,李崇安鞠躬尽瘁,甚至变卖家产以补亏空,最终积劳成疾,病逝任上,朝廷还曾下旨追封。

一个清正廉洁的忠臣,怎么会一夜之间变成贪得无厌的酷吏?

韩昭不敢擅专,次日一早便将所有状纸连同卷宗,一并呈给了在祠堂之侧“洗心堂”坐诊的温令仪。

温令仪是太医院的女官,心思比针尖还细。

她没有先看状纸上的内容,而是将那三十七张状纸一一铺开,仔仔细细地比对着。

半晌,她抬起头,冷静地指出症结:“韩大人,你看这纸。虽颜色、厚薄略有不同,但帘纹的间距、草料的纤维,都出自同一家作坊。城南,松墨斋。”

韩昭一愣:“温女官的意思是……”

“三十七个家破人亡的苦主,恰好都在同一家铺子买纸写状?这未免也太巧了。”温令仪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此事,需禀告谢姑娘。”

谢扶光听完禀报时,正在修补一只百鸟傀儡的翅膀。

她头也未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仿佛听见的不是一桩可能动摇新规根基的阴谋,而是今晚的风有些大。

她吹去指尖的木屑,这才开口,声音比窗外的冬夜还冷:“裴照。”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门边,正是守魂卫的统领裴照。

他单膝跪地,声如洪钟:“在!”

“去查松墨斋,三日之内,我要知道是谁在批量买纸。”

“是!”裴照领命,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中。

效率高得不像活人。

两日后,裴照的回报就放在了谢扶光的案头。

松墨斋的纸,确实被一个地方批量买走了。

那地方,名为“清讼坊”。

坊主是个落魄秀才,打着“为民伸冤、代写状书”的旗号,专找那些衣食无着的穷苦人。

一张状纸,三文钱,签下名,按上手印,钱货两清。

若是状纸投进“诉魂箱”后,真能引得官府重审,清讼坊还会追加二十文的“赏钱”。

这听起来像是个善举,可裴照挖得更深。

他发现,清讼坊每“制造”出一桩针对某位官员的冤案,都会暗中派人联系该官员的家属或同乡故吏,暗示他们“诉魂箱”的威力,以及谢姑娘那“宁枉勿纵”的脾气。

已有两名外地县令的后人,因惧怕先人被列入“天下蒙冤者名录”,遗臭万年,不得不花重金,求清讼坊“撤诉”。

说白了,这就是一门披着正义外衣的,勒索生意。

“为民伸冤是假,操纵舆论,借‘诉魂箱’敛财是真。”温令仪得出结论,眉头紧锁,“扶光,这是在动摇你的根基。百姓若知晓冤屈可以被‘制造’,便再不会相信‘诉魂箱’的公正。”

沈砚也面色凝重:“必须严惩!但……这些人只是代写,并未直接勒索,按大周律法,恐难以重判。而那些卖状纸的穷人,更是法不责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谢扶光身上。

她要如何处理这第一场,由人心贪欲掀起的风暴?

谢扶光没说话。

她起身,走进内室,取出一个木盒。

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的,竟是一只巴掌大的纸人傀儡。

它通体素白,没有华丽的雕饰,甚至连五官都没有,眼眶处是两个空洞,看起来诡异又简陋。

这是众人从未见过的傀儡。

谢扶光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三十七张状纸一张张拿起,在烛火上点燃。

她没有念,没有看,只是静静地看着它们化为灰烬。

幽蓝色的灵丝从她指尖探出,如蛛网般缠绕住那些飞舞的黑色灰烬,然后,一点一点,牵引着它们,尽数织进了纸人那空洞的双目之中。

当最后一缕灰烬没入眼眶,那纸人,动了。

它僵硬地坐起身,那双由谎言灰烬构成的眼睛,漆黑如墨,不带一丝光亮。

它张开嘴,没有发出声音,却有一个冰冷生硬的意念,直接在在场每个人的脑中响起:

“我非亡魂,乃众怨所凝。”

话音落下,纸人竟自己从桌上跳下,迈开纸做的双腿,一步一步,朝着门外走去。

它的步伐很慢,却透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死气。

裴照等人大惊,正要阻拦,却被谢扶光抬手制止。

“跟着它。”她只说了三个字。

是夜,清讼坊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坊主孙秀才正唾沫横飞地给一群衣衫褴褛的穷人“上课”。

“各位乡亲,咱们这是替天行道!那诉魂箱是什么?是谢姑娘给咱们穷人的恩典!咱们多投一封,就多一分引来关注的可能!李崇安的案子要是翻了,你们人人都是功臣!”

他话音刚落,一个妇人便怯生生地问:“秀才公,俺听说……要是被查出来是假的,会不会惹怒谢姑娘?”

孙秀才嗤笑一声:“怕什么!法不责众!她谢扶光再厉害,还能把咱们这上百号人都杀了不成?她要的是名声,是百姓的拥戴!她不敢!”

“是吗?”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兀地从门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白色的纸人,正静静地立在门槛上,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孙秀才。

“啊!鬼啊!”

人群瞬间炸开,尖叫着四散奔逃。

孙秀才也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那纸人却不理会旁人,径直走到他面前,抬起手,指向他,脑海中的声音再次响起:

“孙德才,主事。”

然后,它又转向旁边一个吓傻了的账房先生:“王四,记账。”

它一个一个,精准无误地将清讼坊所有核心成员的名字,全部“念”了出来。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纸人做出了一个更恐怖的动作。

它伸出双手,抓住自己的胸口,猛地向两边一撕!

“刺啦——”

素白的纸质胸膛被撕开,露出的,却不是空心的内部。

而是一块被缝在里面的,暗红色的血绢!

血绢之上,用细密的血丝,绣着一个个截然不同的名字,旁边还跟着籍贯、死因。

“王二牛,云州石桥村,饿死。”

“陈家女,云州柳叶巷,病死无钱葬,草席裹尸。”

“……”

这些,才是当年云州大灾中,真正死于无助和绝望的冤魂!

这才是李崇安拼尽全力,也未能救下的名字!

跟在后面的沈砚看到这一幕,手脚冰凉。

他知道,这血绢,就是谢扶光给他的,最无可辩驳的铁证。

他一挥手,身后的大理寺差役如狼似虎地冲了进去。

顺着清讼坊这条线,沈砚顺藤摸瓜,最终挖出的幕后资助者,竟是朝中一位主张废除“昭雪律”的林御史。

他妄图用这种方式,制造民意混乱,证明“昭雪律”和“诉魂箱”只会滋生动乱,以此逼迫监国太子萧无咎收回新政。

御状告到宫里,皇帝震怒。

林御史被当即革职,贬斥三千里,永不叙用。

诏令同时下达,为防再有类似事件,“诉魂箱”改由洗心堂与大理寺共管,所有状纸需双方核验,方可立案。

阴市的说书人柳三更,一夜之间就编出了新段子,《纸人断冤》。

街头巷尾,到处都在传唱那句新词儿:“莫造假冤骗香火,纸人都比你清明。”

百姓们恍然大悟,再看向诉魂箱时,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和自省。

甚至有几个曾卖过状纸的穷人,竟主动跑去洗心堂,退还了那几文“代写费”。

祠堂侧屋,陈嬷嬷为谢扶光端上一碗热汤,看着重新变得安静肃穆的祠堂,欣慰地轻声道:“姑娘,这回,你是真把那些鬼的规矩,变成好人的规矩了。”

深夜,大雪又起。

谢扶光独自坐在祠堂里,指尖轻轻抚过那具胸膛破损的纸人。

屋顶瓦片轻响,一道身影踏雪而来,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身后。

是萧无咎。

他手中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和一方沉甸甸的紫金印。

“父皇下旨,封你为‘镇冤使’,赐紫袍金印,位同三品,可巡查天下,直达天听。”

他以为,这总该是她无法拒绝的了。权位,以及践行她理念的权力。

谢扶光却摇了摇头,她拿起那具残破的纸人,看着它墨黑的眼睛。

“你可知,这纸人为何能识破谎言?”

萧无咎一怔。

“因为它不听声音,也不辨笔迹,”谢扶光的指尖,点在纸人由灰烬构成的瞳孔上,“它只读墨迹里浸透的恨意。那三十七封状纸,是为了三文钱而写,里面只有贪婪,没有恨。”

说着,她随手将那具立下奇功的纸人,扔进了身旁的火盆。

“我要的不是官位。”

火焰瞬间吞噬了纸人,映着她清冷的侧脸。

“我想要的,是让以后天下的孩子,都不必再靠烧一封假状,才能活下去。”

火光熊熊,纸人最后一缕灰丝在热浪中卷起,飘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在书写着某种无人能见的真相。

京城,似乎终于陷入了一种暴雪之后的奇异寂静。

万籁俱寂中,城西的方向,那座早已废弃多年的报更楼里,极轻、极远地,传来了一声钟鸣。

铛——

那声音沉闷而古旧,仿佛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穿透了风雪,幽幽地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