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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诉司擅自拘押乡绅、毁弃宗祠、煽动愚民焚香祭鬼,实乃惑乱纲常,动摇国本!臣,恳请陛下即日查封幽诉司,严惩其主理韩昭!”

柳元景的声音在太和殿上空回荡,掷地有声。

他身后,一群以清流自居的保守派官员纷纷出列附和,一时间,朝堂之上,声讨之声如同浪潮,一波高过一波。

御座之上,皇帝萧远眉头紧锁,目光扫过阶下神色肃然的韩昭。

这位一手建立起幽诉司的女司主,今日只着一身素色官服,未施粉黛,却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在众口铄金的围攻中,身形挺得笔直。

面对柳元景的雷霆参奏,韩昭不慌不忙,上前一步,自袖中取出一幅长长的卷轴。

“柳大人说得热闹。”她声音清冷,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可诸位大人是否知道,仅去年一年,我幽诉司在全国共解救险些沦为祭品的‘替命童’,四十七人。破除以活人血祭、祈求风调雨顺的愚昧村落,三十九处。”

她将卷轴缓缓展开,那上面用朱砂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这些孩子的名字,我都记在这里。”

“景安三年,夏,于雍州石盘村救下女童,春丫,五岁……”

她开始逐一念出那些名字,每念出一个,殿外广场上,便有一名身着黑衣的幽诉司差役,点亮一盏幽蓝色的引魂灯。

起初,殿内官员还面带不屑,可随着韩昭念出的名字越来越多,殿外的光点也越来越密。

片刻之后,有太监匆匆入殿,声音发颤地禀报:“陛、陛下!宫城东南角,亮起了……亮起了一片灯海!”

百官哗然,纷纷涌到殿门口望去。

只见暮色四合的京城上空,无数幽蓝光焰汇成一片浩瀚的星海,安静而执着地燃烧着。

每一盏灯,都代表一个被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无辜生命。

那片沉默的光海,比任何雄辩都更有力。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柳元景,此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看舆论逆转,一直闭目养神的老御史郑培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出列。

他呈上一本厚厚的书稿,正是他耗费数年心血编纂的《阴律辑要》初稿。

“陛下,现行律法,只管阳间事,不载冤魂申诉之途,这才致使恶鬼横行,良民蒙冤。”郑御史老而弥坚,声如洪钟,“老臣与幽诉司同僚商议,斗胆拟增设‘阴讼’条款:凡涉鬼神之命案,冤魂可直诉幽诉司;凡因世家大族欺压孤弱,致其含恨而终者,纵阳间律法因证据不足无法定罪,阴律亦当必究其责!”

“荒唐!”一名官员忍不住嗤笑出声,“死人还能上公堂打官司不成?郑大人真是老糊涂了!”

他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大殿中央那尊一人高的三足博山炉,炉火猛地一窜,竟由赤红转为幽绿!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烟中竟飘出一张泛黄的纸页,轻飘飘地落在了御案之前。

离得最近的内侍总管壮着胆子拾起,只看了一眼,便吓得魂飞魄散,高声尖叫:“血……血书!”

皇帝萧远脸色一变,示意呈上来。

那是一张陈旧的状纸,字迹并非墨书,而是用鲜血写就,字字泣血。

状告的,正是三年前投井自尽的户部侍郎府中的一名婢女,她详述了自己如何被主母虐待、被庶子玷污,最终被逼得走投无路。

满朝文武,骇然失色。

一个已死三年的冤魂,竟在朝堂之上,当着天子与百官的面,递上了自己的状纸!

整个太和殿,死一般的寂静。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谢扶光,并未入宫。

她甚至没有踏足幽诉司的衙门。

此刻,她正在城郊的碑林。

这里曾是埋葬无名尸骨的乱葬岗,后被幽诉司清理,立起一块块无字碑,供百姓祭奠。

谢扶光在此设下法坛,召集了所有曾在幽诉司申诉过冤屈的家属,举行一场盛大的“千灯告冥”仪式。

阿菱身着织魂族的祭祀袍,神情肃穆地主持着仪式。

苏十三立于一旁,口中念念有词,诵读着安魂的咒文。

而怯生生的小桃,则细致地将每一份由家属亲手写下的冤屈状,都折成一朵洁白的纸莲花。

“逝者已矣,怨气不散,皆因阳世不公。”

谢扶光的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某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今日,我便让这天,这地,这满朝公卿,都听一听你们的声音。”

当夜子时,随着她手中傀儡金线一振,所有被放入护城河中的纸莲,竟齐齐绽放出柔和的白光。

紧接着,在成千上万百姓的惊呼声中,那万千纸莲竟违反常理般冉冉升空,化作一盏盏明灯,在漆黑的夜幕中,缓缓汇聚成一个巨大无比的——“冤”字。

那血色般的“冤”字高悬于京城上空,光芒映红了半边天,整整一炷香的时间,才缓缓散去。

那一夜,京中无数百姓自发地走出家门,朝着碑林的方向,虔诚跪拜。

一个传言,如风一般在街头巷尾弥散开来:“谢家姑娘不拜天子,天子也得向她低头。”

柳元景深夜回到府邸时,只觉浑身冰冷。

他推开书房的门,准备喝一杯热茶定定神,却在踏入的瞬间,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他的书案前,不知何时,竟端坐着一名白衣少女。

少女眉眼精致如画,神情却是一片死寂的空白,正是那具让他心惊胆战的人形傀儡,谢承。

她手中,正慢条斯理地翻阅着一本册子,赫然是柳府的机密账本。

听到动静,谢承缓缓抬起头,那双没有瞳仁的眼睛望向他,声音平直,不带一丝波澜:“柳元景。你叔父柳明志,曾任守陵司副使,二十年间,经手买卖守陵童奴一十三名。所得银两,其中一半,修了你如今所住的这座宅子。”

柳元景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谢承仿佛没有看到他的惊恐,伸出苍白的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一点。

“吱呀——”

桌面下一处极为隐秘的暗格,竟自行缓缓滑开,露出里面一本封皮发黑的陈年旧账。

“这些证据,”谢承的声音如同宣告审判,“你是要我现在公之于众,还是明日早朝,你自己递上去?”

“噗通”一声,柳元景双腿一软,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冷汗瞬间浸透了华贵的朝服。

次日早朝,天色未亮,柳元景便在太和殿外长跪不起。

朝会一开始,他便主动交出了头顶的乌纱帽,伏地请罪,并呈上了那本记录着柳家数十年腌臜罪行的账册。

皇帝萧远看后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彻查守陵司系统所有残余势力,凡涉人口买卖、草菅人命者,一律严惩不贷。

韩昭趁此机会,立刻出列奏请:“陛下,守陵制弊病丛生,‘守陵’二字,已成冤魂之所系。臣请,今后废除‘守陵’之名,改为‘安魂’。各地所有皇族陵园祭祀,皆由礼部、幽诉司与织魂一族后人共同监督,以慰亡灵,以安民心。”

提及“织魂一族”,皇帝的

就在此时,异象再起!

京城深处,那座轻易不会动用的太庙钟楼,竟毫无征兆地,“铛——铛——铛——”自行鸣响了九声!

九为数之极,此乃“天听令”,唯有逢改朝换代、册立储君等重大国变时,方可由帝王下令敲响。

钟声庄严,传遍了整座皇城。

满朝文武,包括御座上的天子,尽皆变色。

再无人敢言半个不字。

数日后,新挂牌的幽诉司衙门前街,春光正好。

谢扶光换了一身寻常的青布长衫,缓步走在人群中。

阳光洒落她肩头,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浅金。

一群刚从“慈幼堂”里跑出来的孩子跟在她身后,叽叽喳喳地争抢着她用傀儡线操控着飘在空中的纸鸢。

街角,一个卖糖画的老人眯着眼看着这一幕,对身边的茶客喃喃道:“瞧见没?这位谢姑娘,她走路带风,也带鬼哩。”

话音刚落,谢扶光脚步微微一顿。

她腕间的金线,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颤。

——千里之外,西北边陲,有战死将士的怨气聚而不散,正在化为厉鬼,索活人之命。

她脚步未停,只对身旁无声跟随的傀儡谢承淡淡道:“备马。”

说罢,她转身向城门方向走去。

春风吹起她的衣袂与墨发,那一瞬间,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魂影,沉默地追随在她身后,形成了一支只属于她的,庞大而寂静的军队。

远处山巅,一朵迟开的白花,在春风中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