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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面蒙尘的黄铜古镜,静静躺在屋内,像一个被遗忘了二十年的秘密。

谢扶光走过去,拂去镜面上的灰尘。

这面镜子,名为“同尘”,是织魂一族主母的信物。

它照不出鬼魅,照不出未来,只能照见血脉的羁绊。

她没有丝毫犹豫,指尖白玉针轻轻一划,一滴殷红的血珠滚落,砸在冰冷的镜面上。

血珠没有散开,而是像活物一般,在镜面上飞速游走,勾勒出繁复而古老的符文。

下一秒,镜面如水波般剧烈荡开。

光影晃动间,一幅画面骤然浮现。

那不是现在的她,也不是过去的她,而是一幕仿佛来自混沌初开的场景。

两个被金色丝线包裹的襁褓,静静悬浮在虚空之中。

其中一条金丝格外粗壮,如脐带一般,将两个襁褓紧紧相连。

这是织魂一族最禁忌的古法——双生缚。

一人为器,一人为引。

一个生来便是完美的容器,用来承载至高的力量;另一个则是引子,是钥匙,是活在阳光下的诱饵,吸引所有的灾厄与诅咒,为真正的“器”扫清一切障碍。

镜中画面再转,灭门之夜,火光冲天。

主母拼死将一个襁褓塞进长老怀里,哭着嘶吼:“带阿光走!让她活下去,永远别回来!”

而另一个襁 ?,则被一个黑袍人抱起,消失在通往北境的密道深处。

谢扶光看着镜中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尚在襁褓中的脸,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彻骨的冰冷和了然。

“难怪他们找不到我。”

“因为我才是那个‘不该活下来’的。”

她才是那个诱饵。

那个用来承受诅咒、吸引敌人、最后被舍弃的“引”。

她伸手,将墙角那尊黑沉沉的归魂棺单手扛起,十二具傀儡在其中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她甚至没有换下身上的素衣,转身就要出门。

“砰——!”

药庐的门被一股巨力撞开。

萧无咎一身单衣,不顾沈知悔在身后的惊呼,死死挡在了门口。

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没有一丝血色,眼底的灰败几乎要溢出来。

“你要去送死?”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在喉咙里磨过。

谢扶光看着他,眼神淡漠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那是我亲妹妹。”

一句话,让萧无咎所有的质问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死死咬着牙,眼眶泛起血丝:“可你现在的命,是借来的!是用我的命格在填!你若倒下,谁来守住这座城?谁来守住这些因你而活的人?”

谢扶光沉默了。

她可以不在乎这座城,不在乎任何人,但她不能不在乎他。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际,沈知悔快步上前,将一只冰凉的白瓷瓶塞进谢扶光手里。

“这是‘断契散’。”她盯着谢扶光的眼睛,一字一顿,“医脉禁药,能暂时斩断你和七殿下之间的‘承魂纹’,延缓反噬三日。三日之后,药效消失,他会比现在虚弱十倍。”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哀求:“三日,够你抢回她,不够你陪葬。”

谢扶光攥紧了瓷瓶,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没说谢,也没说好,只是绕过萧无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夜色里。

与此同时,巡检司大牢最深处。

韩昭亲自提审那名被秘密收押的织魂族老妇。

无论用什么酷刑,老妇都只是闭着眼,牙关紧咬,宁死不言。

韩昭忽然想起西市旧档中的一条记载:织魂仆族,每逢先祖祭日,皆以槐米混入粗茶,面向北方祭拜。

那是他们唯一被允许的、属于自己的仪式。

“上茶。”韩昭淡淡吩咐。

一碗热气腾腾的槐米茶被端了进来,那股熟悉的、带着微苦的清香瞬间弥漫在潮湿的牢房里。

一直如石雕般的老妇,鼻子猛地抽动了一下,紧闭的双眼瞬间滚下两行浑浊的泪。

她已经二十年,没有闻到过这个味道了。

“只要你带我们找到关押之地。”韩昭的声音像是恶魔的低语,精准地击溃了她最后的防线,“我以巡检司之名起誓,保你所有尚在人间的族人,脱去奴籍,入册为民。”

老妇猛地睁开眼,浑身剧烈颤抖,最终,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地。

“葬月台下……有‘九井阵’。”她喃喃道,“一口井,镇压着一道从大小姐身上剥离的怨魂。第九井,第九井里关着的……就是‘真身替’。”

入夜,街角的卦摊下,说书盲童李三斤忽然发起高热,浑身滚烫,嘴里却在不停地念叨着不成调的歌谣。

“东行不过马蹄沟,西折须过哭婆桥;北斗倒悬时,开门不用刀……”

沈知悔闻讯赶来,听着这颠三倒四的词句,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她飞速跑回药庐,翻出一张破旧的北境堪舆图。

一对照,她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这疯言疯语,竟是通往北境禁地“葬月台”的唯一一条生路!

她立刻将路线誊抄下来,追上即将出城的谢扶光,将纸条塞给她。

谢扶光只瞥了一眼,便摇了摇头,将纸条递了回去。

“为什么?”沈知悔不解。

“这条路不能有人跟我走。”谢扶光的侧脸在夜色中冷硬如铁,“否则,她们会知道我来了。”

她要走的,是一条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死路。

临行前夜,一直守在药庐门口的卖花妪赵五婆,颤巍巍地追上了她,将一个用稻草扎成的小人塞到她手里。

那草人不过巴掌大小,眉眼间竟与谢扶光有七八分相似。

“这是我奶奶留下的‘瞒天偶’。”赵五婆声音苍老,“点火烧了它,能让追踪你的邪眼误认方位,为你争取一日时间。”

这是织魂一族流传下来的、最古老的障眼法。

谢扶光接过了草人。

但她没有用。

她回到空无一人的药庐,将那只草人端端正正地供在桌案上,然后,点了三炷清香。

香烟袅袅,仿佛在祭奠一个活人。

“我不躲了。”

她对着空气,也对着冥冥中窥伺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要她们等着我,怕得睡不着。”

三日后,北境,千里冰原。

谢扶光一袭素衣,踏雪而行。

凛冽的寒风卷起她的衣袂,像一朵即将凋零的白莲。

就在这时,她脚步一顿,猛地抬头。

前方空旷的冰原之上,毫无征兆地,一盏、十盏、百盏……足足上百盏大红灯笼凭空升起,在惨白的天地间,排列出四个巨大而妖异的字:

欢迎回家。

谢扶光脸上不见丝毫惊慌,反而扯出一抹极冷的笑。

她从袖中抽出那根寸步不离的白玉针,狠狠插入脚下的万年冻雪之中。

“起!”

身后巨大的归魂棺轰然开启,十二具傀儡腾空而起,在空中列成杀阵,煞气冲天。

就在此时,一个稚嫩又阴毒的女声,仿佛从地心深处传来,清晰地响彻在冰原之上。

“姐姐,你终于来了……”

“我等了二十年,就是为了今天,能亲手剥下你的皮,穿上你的命。”

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隆!”

整片冰层以谢扶光为中心,寸寸炸裂!

一道与她面容完全相同的身影,在一座由黑气托举的冰台之上,缓缓从地底升起。

她的脸上带着天真又残忍的笑容,周身缠绕着不祥的黑色雾气。

而在她白皙纤细的手中,正握着半块染了血的玉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