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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苍老的声音,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针,精准地扎进了谢扶光的脑海。

她猛地抬头,看向王座。

那团因“正名”而濒临崩溃的黑影,此刻竟停止了消散。

它在剧烈的扭曲中急速收缩,所有逸散的黑气都被强行扯了回来,最终,在半空中凝聚成一个仅有婴儿大小的黑影。

它悬浮在那里,身上不再有千眼,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却散发着比之前更纯粹、更恐怖的威压。

一阵讥讽的、稚嫩的童音响彻地宫:“你以为,破了‘无名’之咒,就能杀我?”

“真是天真。”

“我是千百年来帝王贪生恶死的结晶,是这皇城之下最深重的欲望,是权力本身!只要这世上还有人想坐上那把椅子,我就永恒不灭!”

谢扶光剧烈地喘息着,每一下呼吸都牵动着肺腑的剧痛。

她环顾四周,那五具曾与她并肩作战的傀儡,如今已是满地狼藉的碎木残片,再无一丝灵气。

她所有的“武器”,都用尽了。

唯一剩下的,是她脚边那只被“借形”之术撑得龟裂的仕女木偶。

木偶身上,那张属于妹妹谢昭宁七岁时的脸庞,已经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片焦痕。

她缓缓蹲下身,用指尖轻轻抚摸那片焦痕,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最珍贵的琉璃。

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很轻,却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决然。

“你说你是权力?”

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可你不懂——我们织魂一族,从来不是为了镇压谁活着的。”

话音刚落,她怀中那块母亲的遗物,那枚始终温热的绣帕,骤然浮起。

一道几乎透明的魂影从中飘出,正是崔小棠。

她的残魂已经薄如蝉翼,仿佛随时会被地宫中的阴风吹散。

她伸出虚幻的手,轻抚着女儿苍白的脸颊,眼中满是心疼与决绝。

“扶光,要彻底斩断‘玄冥’,需有一人自愿成为‘归容器’。”

她的声音在谢扶光的心底响起,而非空气中。

“不是献祭,不是牺牲。是……接纳。接纳这地宫里所有被抹去的名字,所有的不甘与怨恨,然后……把自己也抹去,成为最后一个名字,让一切归于虚无。”

谢扶光看着母亲即将消散的魂体,缓缓摇了头。

“不,娘。”

“我不做容器。”

她站起身,从发间拔出那枚用了二十年的白玉针。

针尖在昏暗中,泛着森冷的寒光。

她抬起手,将针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我要做这世上最后一具傀儡。”

她的眼神亮得惊人,里面是疯狂,是觉悟,是燃尽生命的炽烈。

“一具……由我自己操控的傀儡。”

就在针尖即将刺入皮肉的瞬间,一道狂风骤然从地宫入口处席卷而来!

那道被孙德全砸开的裂口,本在阵法自愈下缓缓闭合,却被这道风硬生生顶住!

一个熟悉的、略带戏谑的声音在风中炸响,是说书人柳三更!

他的残魂竟在最后关头凝聚成形,化作一道顶天立地的风墙。

“听好了,丫头!我用最后一口气告诉你一件事!”

柳三更的声音无比急切,每一个字都像在燃烧他的魂魄。

“钦天监那个老东西,二十年前就死了!现在操控‘玄冥’,借它之力窃取国运的,是这地宫之下,被它吞噬的历代皇帝的集体执念!”

“他们想借你的手毁掉‘玄冥’,再夺舍你这具至纯的织魂之体,重活一世!”

“只有真正的‘归名者’,才能终结它!不是容器,是终结!”

话音未落,风墙骤然溃散,柳三更的魂体化作万千光点,彻底消散。

只余一句破碎的叮嘱,飘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别让他们……再重来……”

谢扶光懂了。

她看着自己心口的针尖,又看了看半空中那个发出得意笑声的婴儿黑影,眼中最后一点犹豫也化为灰烬。

她盘膝而坐,没有片刻迟疑。

她咬破指尖,以自己的琉璃血为引,在身下的青石地板上,迅速画下一个繁复诡谲的逆八卦阵。

她将那枚承载着妹妹残魂的焦黑木偶、那方沾染着母亲气息的绣帕、那块刻着“游戏才刚刚开始”的玉珏碎片,全部轻轻放置在阵眼中央。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将白玉针重新对准心口。

这一次,她没有刺穿。

针尖没入皮肉,却无比精准地避开了心脏,沿着它跳动的轮廓,缓缓游走。

她在缝合自己。

像缝制一具最精密的人形傀儡。

鲜血顺着针眼汨汨流出,却没有滴落。

那些血珠在空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长,化作一根根纤细却坚韧的血色丝线,闪电般射向地宫的四面八方。

它们连接上那些残破的傀儡碎片,连接上那些无面的骸骨,连接上墙壁上熄灭的青铜灯……一张覆盖了整个地宫的巨大“魂网”,正在以她为中心,迅速织就。

“我叫……孙承业!”

一声悲怆的嘶吼从入口传来,掌事太监孙德全踉跄着冲了进来。

他一把扯掉象征着奴才身份的腰牌,撕开衣襟,露出胸前一个早已模糊的织魂族烙印。

“这句话,十年前我就想说了!”

他双目赤红,看了一眼阵中那个如同神只般的女子,没有半分恐惧,反而是一种解脱。

他纵身一跃,主动跳入了逆八卦阵图之中。

在接触到阵法光芒的瞬间,他的身体轰然化作一团最精纯的魂火,成为了这张魂网的第一份“燃料”。

“轰——!”

地宫外门被一股巨力撞开。

巡检副官韩昭手持长刀,率队冲了进来,可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凝固。

她看到,谢扶光盘坐在血阵中央,全身已被无数道血色丝线缠绕包裹,宛如一个即将织成的血色蚕茧。

她的双目,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化作一片通透的琉璃色,再无半分人类的情感。

她的口中,正低声吟唱着一种古老、晦涩、不属于人间的咒语。

“别关门……”

一个虚弱至极的声音从韩昭身后传来。

七皇子萧无咎被人搀扶着,站在地宫入口的寒风中。

他本就病体垂危,此刻更是面无血色,全靠意志在支撑。

他远远地望着那个被血丝吞没的背影,用尽全身力气,喃喃低语。

“……为她留一盏灯,等她回来。”

地宫深处。

谢扶光抬起手,落下了最后一针。

针尖精准地刺入起针之处,将她的心口彻底封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她整个人,彻底化作一尊静止不动的、完美无瑕的玉色傀儡。

刹那间,那张覆盖了整座地宫的魂网,爆发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强光!

所有被“玄冥”吞噬的名字,所有被抹去的记忆,所有不甘的怨魂,在这一刻,化作亿万点璀璨的星火,从骸骨中,从墙壁里,从地底深处,升腾而起!

它们汇成一条浩瀚的光河,冲天而上!

“不——!”

那婴儿黑影发出最后一声惊恐的尖叫,瞬间被光河吞噬,灰飞烟灭。

地宫开始剧烈摇晃,穹顶崩裂,巨石如雨点般落下。

皇城之上,笼罩了数日的阴沉乌云,被那道光河硬生生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

一缕纯净的月光,时隔多日,终于照耀下来。

在光河的尽头,韩昭和萧无咎,都仿佛看见了一幅幻景。

漫天飞雪的北境荒原上,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手牵着手,咯咯笑着,在厚厚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身后留下两行小小的脚印,慢慢延伸向远方。

轰隆——!

地宫彻底坍塌,被无尽的土石彻底掩埋。

不知过了多久,当韩昭疯了一样冲入尘埃弥漫的废墟中,不顾一切地用手刨开碎石,却什么也没找到。

没有谢扶光的身体,没有骸骨,什么都没有。

只有在她最后盘坐的地方,静静地躺着一枚完好无损的小小布偶。

那布偶的样式很旧了,洗得发白,却很干净。

这一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红色丝线,绣着两个并排的名字。

谢扶光。

谢昭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