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读趣网!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萧无咎的目光落在那只颤动过的指尖上,随即又移回了谢扶光那张毫无生气的玉色面庞。

价码。

他想起了她第一次为他驱咒时,懒懒倚在门边,伸出三根白皙如玉的手指,声音清冷又理直气壮。

“三万两,黄金。不二价。”

那个把金钱和交易挂在嘴边的谢扶光,才是他熟悉的谢扶光。

如果唤醒她需要一个价码,那么这个价码,必然与她最在乎的东西有关。

萧无咎猛地转身,快步走出废墟,沉声下令:“去她城南的住处,把她房里所有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搬过来!尤其是……账本!”

一炷香后,谢扶光那间简陋小屋里的全部家当,都被搬到了废墟之上。

几件素色的旧衣,一张硬板床,还有一只半人高的樟木箱。

萧无咎亲自打开了那只箱子。

箱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摞摞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账本。

他随手拿起一本,翻开。

“三月初七,城西张屠户,其子被水鬼迷了七窍,酬金五十两银。”

“三月十五,太常寺少卿,小妾中魇,酬金白玉如意一对。”

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银货两讫,冷冰冰的,一如她的人。

萧无咎一页页地翻着,心一点点沉下去。

直到他翻到最后一本,一本封面已经磨损的牛皮册子。

册子的前大半部分,依旧是那些冷硬的交易记录。

可从倒数第十七页开始,画风陡转。

那不是账,是记。

字迹依旧是她那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内容却截然不同。

“景安三十七年,冬。城南哑女阿禾,被其枉死兄长之魂所缠,日渐枯槁。术成,酬金,免。”

后面用朱笔添了一行小字:“缘由:其兄为护她而死,执念成魂,非恶鬼。只求她一生顺遂。另,嘱其每日晨起,念我名一次。”

萧无咎的手指,在那鲜红的“免”字上,微微一顿。

他继续往下翻。

“景安三十八年,春。北城更夫老马,夜巡遇过路鬼,惊了魂,酬金,免。”

“缘由:曾于大雪夜,赠我一碗热汤。”

“景安三十八年,夏。……”

一连十七页,十七个“免”字,十七个名字,十七段尘封的往事。

原来那个标榜“千金救命,概不赊欠”的傀儡师谢扶光,竟偷偷地,做了这么多不要钱的买卖。

萧无咎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涨。

他猛地合上账本,抬起血丝密布的双眼,看向一旁的韩昭。

“韩昭!”

“末将在!”

“拿着这份名录,”萧无咎将那十七页纸撕下,郑重地递给她,“即刻去查!一个一个地找!我要知道,这十七个人,现在何处,是何光景!”

第一站,城南贫民窟。

韩昭在一间四面漏风的破棚屋里,找到了那个名叫阿禾的哑女。

三年前,她还是个骨瘦如柴、满眼惊恐的小女孩。

如今,她已出落得有几分清秀,正低头用一双巧手编织着草席,只是依旧不会说话。

韩昭亮出巡检司的腰牌,将那张写着她名字的纸递了过去。

阿禾看着纸上的字,先是茫然,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丢下手中的草席,双手在身前胡乱比划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鸣,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韩昭看懂了她的意思。

她是在问,纸上写的那个恩人,怎么样了。

韩昭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阿禾的眼中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她跪倒在地,张着嘴,拼命地想喊出那个名字,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破碎音节。

那是她每日清晨,都会在心里默念一遍的名字。

是那个救了她,却只让她用名字作为报答的神仙姐姐。

“谢……谢……”

她憋得满脸通红,额上青筋暴起,喉咙里仿佛有刀在刮。

“谢……扶……光!”

三个字,如同惊雷,从她嘶哑的喉咙里,一字一顿地迸发出来!

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开口说话!

话音落下的瞬间,“啪”的一声脆响!

她身前用来喝水的木碗,毫无征兆地炸裂开来!

碎片四溅中,一块碗底的残片稳稳落在地上,一缕比发丝还细的金线,在碗底的木纹中倏然亮起,如同一根拥有生命的指针,笔直地指向北方!

韩昭瞳孔骤缩,她一步上前,拾起那块温热的残片。

金线灼灼,竟是用灵墨写就的符文!

这是……“唤名引”!

以名起咒,以咒为引!

这道引线,指向的不是别处,正是下一个与“唤名”有关的线索!

循着金线的指引,韩昭一路策马,最终在京城以西八十里外,一座荒废多年的尼庵前停下。

庵门紧闭,蛛网遍结。

韩昭推门而入,一股混杂着尘土与檀香的奇异气味扑面而来。

大殿正中,一个身着灰色僧袍的盲眼老尼,正盘膝坐于蒲团之上,手中捻着一串断了线的佛珠。

她的面前,摆着一张小小的供案。

案上,赫然放着一只与谢扶光贴身收藏的那个一模一样的小布偶。

“巡检司的官爷,你来了。”

老尼没有睁眼,声音干枯得像是两块朽木在摩擦。

韩昭心中一凛,按住刀柄:“你怎知我是谁?”

“我虽眼盲,却‘听’得见。”老尼缓缓道,“你身上,带着‘唤名引’的气息。你们要找的,是‘织魂遗音’,对吧?”

不等韩昭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二十年前,织魂一族覆灭前夜,大长老将我等外围弟子尽数遣散。每人发了一枚这样的‘符偶’,并立下血誓——此生此世,只要心中尚记主脉传人名讳,符偶便有感应,是为‘织魂遗音’。”

老尼枯槁的手,轻轻抚上那只布偶。

“我俗家名阿阮,曾是织魂族一名记名弟子,因天生眼疾,侥幸逃过灭门之祸。这二十年来,我日夜诵经,不敢忘却‘谢扶光’这三个字,只盼有朝一日,能再听到主上传人的消息。”

话音刚落,那只布偶用黑线缝成的双眼,竟真的泛起了一层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见的荧光。

“带上它吧。”老尼将符偶推向韩昭,“它能汇聚所有‘遗音’。时候到了。”

当夜,地宫废墟之上。

那座破旧的戏台中央,除了谢扶光那个绣着两个名字的布偶,又多了一只来自西陲荒庙的符偶。

十七个曾被谢扶光免去酬金的人,被连夜请到了这里。

有更夫,有小贩,有落魄的书生,也有曾经的青楼女子。

他们站在那尊美丽的玉色傀儡面前,神情敬畏而忐忑。

萧无咎站在台下,声音沙哑却坚定:“诸位,不必惊慌。今日请各位来,只为一事——请大声喊出,救你们性命之人的名字。”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那个叫阿禾的哑女。

她望着谢扶光,泪流满面,用尽全身力气,清晰地喊道:“谢!扶!光!”

声音落下的瞬间,戏台上的符偶猛地亮了一下!

与此同时,谢扶光那玉石般的身体内部,一丝早已干涸凝固的血线,竟重新变得鲜活,如红蛇般游走一瞬!

第二个,是那个老更夫。

“谢扶光!”

又一道血线复苏!

第三个,第四个……

每一声真心的呼唤,都像是一滴甘露,滴入干涸的河床。

谢扶光体内凝固的血线,一丝丝被唤醒,她那双死寂的琉璃眼中,也渐渐浮起一丝极淡的涟漪。

半截焦木之中,柳三更的残魂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成了……她听得见……”

就在第十七个人喊完名字,所有人都屏息以待时,一道几乎透明的虚影,从孙德全留下的那块旧宫牌上悠悠升起。

那是他消散前,最后的一缕执念。

光影在众人面前的地面上飞速扫过,竟勾勒出一幅残缺不全的舆图!

图旁,一行以魂力写就的古字,触目惊心。

“归名录:破‘逆织之契’,需九十九名真心唤名者,方可重聚魂火。若不足数,七七四十九日后,魂散永寂,万劫不复。”

九十九个!

所有人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京中能找到的,只有这十七人。剩下的八十二人,又该去哪里寻?

时间,只剩下四十天!

一片死寂中,萧无咎却缓缓地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疯狂,与破釜沉舟的决绝。

“传本王令!”

他的声音响彻废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立刻清查大胤朝二十年内所有户籍档案!另,于京城四门张贴皇榜告示——凡受过傀儡师谢氏恩惠者,不论身份,不论过往,只要入京唤其真名,一经核实,免赋税三年!”

此令一出,满场皆惊!

以皇子之名,为一介“戏子”张榜,许下免赋三年的重诺!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荒唐事!

可萧无咎的眼神,却平静得可怕。

他要的,就是这荒唐。

他要让全天下都看看,他萧无咎,愿意为谢扶光,付出怎样的价码。

七日后。

皇榜的效力,超乎想象。

第一批从各地赶来的三十二人,风尘仆仆地抵达了京城。

依旧是那片废墟,依旧是那座戏台。

当第三十二个人,一个来自南疆的货郎,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嗓音喊出“谢扶光”时,奇迹发生了。

一直静坐如雕像的谢扶光,她那苍白如玉的唇瓣,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音节,从她口中吐出。

“……昭宁。”

那是她妹妹的名字。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皇宫深处,戒备森严的宗人府密室之内。

一块供奉在最高处,封存了上百年,唯有帝王血脉才能触碰的龙纹玉简,毫无征兆地,“轰”的一声,自燃成一团金色的烈焰!

熊熊火光之中,四个龙飞凤舞的古篆大字,缓缓浮现,烙印在虚空之中。

名不可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