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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笔迹如淬毒的银钩,带着一种熟悉的、刻在骨子里的冷意,瞬间刺痛了韩昭的双眼。

她猛地合上名册,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原来如此。

什么神迹,什么规则,什么为死者立传的宏大叙事,在那个女人眼中,都只是一场明码标价的生意。

是他们一厢情愿,将一场交易当成了恩赐。

“召集所有司官,一刻钟内,到议事厅!”韩昭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她转身的瞬间,眼底的最后一丝侥桑也随之熄灭。

名录司议事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大司录,万万不可!”一名年长的属官率先起身,情绪激动,“布偶闭眼,正是妖术反噬之兆!我等正该加紧录入,以正气压倒邪祟,怎能在此刻停摆?京中百万冤魂看着我们啊!”

“是啊,大司录!我等接手此案,便是将身家性命置之度外,岂能因妖人一句恐吓就自乱阵脚!”

争论声此起彼伏,人人义愤填膺。

他们都是被萧无咎与韩昭的理想感召而来,甘愿与这满城鬼神打交道的孤勇之士。

韩昭端坐主位,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一张张或激昂、或忧虑的脸。

她知道,这套系统一旦停摆,裴文澜之流会如何反扑,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秩序会如何崩塌。

可她更清楚,名册上那行血字,不是恐吓,而是结算通知。

就在厅内吵得最凶之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什么人!此乃名录司重地,岂容擅闯!”

守卫的呵斥声中,一个瘦小的身影被两个高大的卫士架着胳膊,跌跌撞撞地拖了进来。

是个小乞丐,约莫十二三岁,浑身脏污,脸上黑一道灰一道,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放开我!我是来送信的!”女孩拼命挣扎,尖声叫着,“有人给我钱,让我把东西送到这里来!”

“胡闹!叉出去!”一名司官怒斥道。

“等等。”

韩昭清冷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所有杂音。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女孩的袖口。

混乱中,女孩的袖子向上滑了一截,露出手腕上系着的一根半旧的红绳。

那绳子的编织手法和材质,她曾在谢扶光用来捆缚傀儡的缚魂索上见过,一模一样。

韩-昭-心-头-一-震。

“让她过来。”

卫士松开手,那名叫阿阮的小乞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她警惕地看了看满屋子官威赫赫的大人,从怀里掏出一个被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方块,高高举起。

“就是这个!有个大姐姐在东市的赌坊门口塞给我的,说只要送到这儿,就……就没人敢再追杀我了。”

韩昭走下台阶,亲自接过那油纸包。

入手微沉,带着一丝奇特的冰凉感。

她一层层剥开油纸,一枚古朴的青铜钱静静躺在掌心。

铜钱正面,刻着两个古篆小字:名录真。

背面,同样是两个字:谢价定。

“这是……”在场的官员们面面相觑,无人认得。

“快!传赵砚大人!”韩昭厉声道。

钦天监副使赵砚很快被请了过来。

他只看了一眼,脸色便瞬间变得煞白。

他取出一根银针,小心翼翼地从铜钱边缘的细小孔洞中,挑出了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细如蛛丝的灵丝。

那灵丝柔韧异常,明明已经脱离铜钱,却依旧紧绷着,仿佛另一端还连着什么无形之物。

“是织魂一族的‘定价契’!”赵砚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栗,“下官曾在古籍中见过记载。当年谢扶光每接一单生意,都会要求雇主收下这样一枚铜钱。当她将魂魄封入傀儡,交易完成,钱中的灵丝便会自行断裂。此钱灵丝未断,意味着……这场名为‘名录司’的巨大交易,在她看来,尚未结算!”

全场死寂。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推论浮上所有人心头:布偶闭眼,系统停摆,不是因为妖术反噬,而是因为有人试图篡改名录,赖掉了“账单”,导致整个契约被判定为“未付款”,被谢扶光单方面中止了服务!

“东市,聚义赌坊……”韩昭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寒光一闪,她看向一旁始终沉默的漕帮探子陈九。

陈九心领神会,一言不发地躬身退下,消失在阴影里。

两日后,陈九带着一本散发着墨香和血腥味的账册,出现在韩昭面前。

“赌坊是御史中丞裴文澜的私产。地下一层,就是一个名录伪造点。”陈九的声音嘶哑,“他们雇佣了十几个落魄写匠,日夜不停地抄录虚假的‘已安息’名单,再用混了朱砂的假印盖上,对外宣称已替亡者申冤,以此侵蚀名录司的公信力。”

“更恶毒的是,”陈九顿了顿,”

名字,即是权利。而穷人的权利,是可以被廉价收买的。

陈九伪装成赌客,用阿阮送来的那枚真“谢价钱”做赌注,在赌坊里掀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那枚钱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他逢赌必赢。

最后,他指名索要的彩头,就是这本所有人都以为是普通账本的伪造名录。

韩昭手持账册,连夜入宫。

萧无咎看完,一言不发地将那本账册扔进火盆。

在火光映照下,他温润的脸庞第一次显露出属于帝王的森然杀机。

“查封,拘人。”

命令传下,京兆府与禁卫军雷霆出动。

审讯异常顺利,或者说,那些被抓的写匠早已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其中一人刚被带进审讯室,就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大人饶命!不是我们不尽心,是那些名字……它们不肯走啊!”

他语无伦次地招供,裴文澜许诺他们,每抹掉一个与“织魂”二字相关的冤魂姓名,就奖励十两白银。

可每当他们用特制的墨水销毁一个名字,当晚,家中的布偶就会自行睁开死灰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反复三次后,全家人都会陷入噩梦,家里的孩童会在半夜里坐起来,用一种完全陌生的、冰冷的语调,一遍遍背诵那些被他们抹掉的名字。

“最后一个疯了!”那写匠惊恐地指着隔壁的牢房,“他整日就在墙上画眼睛,嘴里不停地念叨……他说,名字不肯走……它们要付钱……”

赵砚听完汇报,提出了唯一的解决方案:“殿下,大司录,必须找到谢扶光本人,完成这场‘最终结算’。她是执棋人,只有她,能让棋盘重新转动起来。”

“不行!”韩昭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名录司是朝廷法度,岂能永远依附于一人之神通?若她今日要百万,明日要整个天下呢?”

她不能,也不愿,将所有人的希望,寄托在一个性情乖张、唯利是图的女人身上。

她提出了自己的方案:仿制“谢价钱”,由工部铸造,户部发币,以朝廷的信用,替代谢扶光的个人信用,强行完成“支付”。

首批一千枚崭新的“官制铜钱”连夜铸好,投放到京城各处。

然而,次日清晨,所有铜钱都消失了。

调取唯一设有监控法阵的城门口影像,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幅毕生难忘的画面——

午夜时分,街头巷尾,一只只本该闭着眼睛的布偶,悄无声息地“活”了过来。

它们集体出动,精准地找到每一枚“官制铜钱”,用嘴叼起,然后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浩浩荡荡地奔赴城外的天柱崖,将那些伪币一枚枚地,虔诚地埋进了唤魂碑四周的泥土里。

像是在举行一场盛大的葬礼。

韩昭看着法阵中的影像,浑身冰冷。

这是最彻底的羞辱。谢扶光的系统,根本不承认朝廷的“信用”。

就在这时,那个叫阿阮的小乞丐,再一次出现在了名录司门口。

这一次,她干净了许多,像是被人好好打理过。

她将一封信交给韩昭,怯生生地说:“一个穿灰袍子的大姐姐给我的。她让我,把信送到京城里最不信鬼的地方。”

最不信鬼的地方,却成了全京城鬼事最多的地方。

韩昭自嘲一笑,接过信封。

信封无字,触手却带着一丝奇异的温热。

她拆开信,里面没有长篇大论的威胁,也没有艰涩难懂的咒文。

只有一张巴掌大的、空白的粗麻布片。

以及一枚崭新的、在晨光下闪烁着冰冷光泽的铜钱。

钱上只刻了一句话:

“这次,我要整个名录司一年的预算。”

落款处空空如也,只有一个用火漆烙下的印记——一只安静闭着眼睛的布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