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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的天地异象,成了京城上空一道无法抹去的烙印。

神坛是用来回应祈愿的,而当祈愿得不到回应时,神坛本身,便会成为武器。

异象散去的第七天,名录司门前多了一个女人。

她叫孙五娘,来自黄沙漫天的北境,身边还带着个瘦骨伶仃的男孩。

她什么也不说,只是从日出到日落,长跪不起,额头抵着冰冷的石阶,一遍遍地磕头,直到渗出血迹。

她求的,是为亡夫正名。

她的丈夫,是一名戍边战死的校尉,死在了三年前一场名为“黑河屯清剿”的战役里。

可送回家的,不是抚恤金,而是一纸“逃役斩首”的罪状。

韩昭亲自接下了她的状纸。

这七天里,她每天都能从窗边看到那个倔强的身影,像一截被风沙磨砺过的枯木,顽固地扎根在那里。

卷宗很快调了过来,但结果让韩昭的心沉了下去。

兵部回复的文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三年前的战报早已重修,黑河屯一役,三百一十七名守军,尽数列为“临阵脱逃,就地正法”。

“原始军档呢?”韩昭问。

兵部司官皮笑肉不笑地答:“韩大司录,军国要务,涉密不便外泄。”

又是一句“涉密”。

和二十年前,织魂一族被灭门时的罪名,何其相似。

韩昭将那份轻飘飘的文书攥在手里,指节捏得发白。

她想起了萧无咎那句“到此为止”,想起了裴明远至今仍在刑部安然无恙。

一股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

当晚,她破例宿在了司内的值房。

屋里供着一只小小的布偶,是她去年从谢扶光那里“买”来的,里面封着她亡夫的一缕残魂。

她丈夫曾是翰林院的修撰,病故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编完那部《大周舆地考》。

疲惫至极的韩昭陷入了沉睡,在梦里,她又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她的丈夫,那个温润如玉的读书人,正一脸愁苦地站在布偶小小的肩头,他的背后,用朱砂写着五个歪歪扭扭的字。

“我还没领饷。”

韩昭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中衣。

他不是武将,何来军饷?

她瞬间明白了,这不是她丈夫的执念,而是这只布偶,感应到了另一份更强烈的、属于同类的冤屈。

死人,也开始讨薪了。

第二天一早,韩昭找到了钦天监副使赵砚,她的眼神里不再有迷茫,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赵副使,我要你造一个东西,”她把亡夫的布偶放在桌上,“我要听到它们的声音,不是幻觉,不是托梦,是证据。”

赵砚看着她,扶了扶鼻梁上的琉璃镜,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了与谢扶光如出一辙的疯狂。

他没有多问,只说了一个字:“好。”

三天后,一台由风磨铜、水玉、以及上百根灵丝构成的“魂契共鸣仪”被秘密送进了名录司地窖。

赵砚将孙五娘丈夫生前穿过的一件旧衣放在仪器中央,再将韩昭那只布偶作为媒介接入。

仪器启动,无数道幽蓝的光线在水玉镜面上流转,最终,旁边连接的一支机括毛笔,在宣纸上自行抖动起来,写下了一段谁也看不懂的文字。

“这不是鬼画符,”赵砚指着纸上几个重复的符号,“这是一种地域暗语,边军为了防止情报泄露,发明的密文。”

他连夜翻阅古籍,最终破译了那句话。

“黑河屯,雪埋骨,旗未折。”

赵砚将译文呈给韩昭,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韩司录,这不是通灵,这是记忆共振。每一个亡魂都是一段独一无二的波频,只要找对钥匙,就能读取他们留在世间最后的讯息。”

钥匙,就是他们生前的信物。波频,就是他们不散的执念。

同一时间,一辆隶属漕帮的运盐车队,正顶着风雪,缓缓驶入北境边镇。

车队里,一个沉默寡言的汉子跳下车,他叫陈九,是谢扶光留在京中的旧部联-络人。

他按图索骥,在早已废弃的黑河屯军营里,于一口塌陷的灶坑底部,挖出了一面被油布紧紧包裹的半截残旗。

旗帜早已被血浸透,风干成了黑褐色,但上面用金线绣的字样依旧清晰——“忠字三百一十七号”。

与孙五娘所说,分毫不差。

他还找到了一个躲在镇上装疯卖傻的老兵。

老兵看到那面残旗,抱着它痛哭失声,最后颤抖着,用炭笔在地上画出了一幅地图,标记了当年屠杀的现场,以及那支不属于边防军、直接由中央派来的“监斩”密探的位置。

陈九将残旗和地图藏入一个盐包的最底层,在麻袋上,用特殊的药水画下了一个肉眼不可见的记号。

那是一个小小的“谢”字,旁边跟着三个小点。

谢价钱,三倍。

就在陈九返京的那个深夜,一道黑影潜入了名录司的地窖。

是裴明远。

兄长的死,家族的败落,以及那夜窗外无数双眼睛的注视,已经把他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要毁了这一切的源头——那些作为系统核心的主控布偶。

他摸到墙边,抽出匕首,对准其中一根连接布偶的灵丝,狠狠割下。

“啪”的一声轻响,灵丝应声而断。

就在这一瞬间,地窖内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裴明远猛地回头,只见那七十二只主控布偶,齐刷刷地转过了头。

它们那黑曜石制成的眼珠里,不再是冰冷的石头,而是投射出了三百一十七个模糊而痛苦的人影。

他们就那样静静地围着他,像一圈无声的看客。

一个冰冷、沙哑、仿佛由几百人重叠在一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饷没发,我不走。”

“啊——!”

裴明远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转身就跑,惊恐中撞翻了墙角的一盏长明油灯。

火舌瞬间舔上堆积如山的陈年卷宗,火势迅速蔓延。

可诡异的是,大火烧遍了整个档案区,将刑部、户部、吏部的旧档烧得一干二净,却唯独绕开了那个标着“织魂补遗”的柜子。

它立在火海中央,连一丝烟熏的痕迹都没有。

黎明时分,韩昭站在一片灰烬的地窖里,空气中满是纸张烧焦的气味。

她在灰烬中,拾起了一块唯一没有被烧毁的木牌,那是从被烧毁的刑部卷宗架上掉落的。

木牌的背面,竟有用血写下的三个字:

“黑河屯”。

是裴明远写的。这是他临死前,被那些亡魂逼着写下的最后的忏悔。

韩昭手握木牌,转身走上名录司大堂。

当着所有属官的面,她亲自取过孙五娘丈夫的卷宗,提起朱笔,将他的名字,以及“忠字三百一十七号”的番号,一笔一划,正式录入了“织魂补遗”的名录之中。

“传我将令,”韩昭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自今日起,凡兵部、刑部等衙门,以‘涉密’为由,拒不交付原始档案以供核验者,名录司将对其所涉地名,发布‘悬名通牒’,全国布偶,共感示警。”

次日清晨,京城七十二条街巷,所有从名录司领走的布偶,无论富贵人家的金丝偶,还是贫苦百姓的粗麻偶,它们的手中,都多了一面指甲盖大小的白色小旗。

旗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两个字:

黑河屯。

京郊,唤魂碑。

柳婆子正借着月光,为碑前的无主孤魂烧着纸钱。

忽然,她看到碑下那口常年清澈见底的泉眼里,竟缓缓浮现出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他们穿着不同年代的军服、囚衣、布衫,全都无声地张着嘴,仿佛在呼唤,在呐喊。

柳婆子浑浊的

她从怀中取出针线包,就着月光,开始缝制新的布偶。

一个,两个,三个……每绣好一个,泉水中的面孔就少一张,泉水便清澈一分。

当最后一针落下,泉水恢复了平静。

柳婆子将最后一批布偶小心翼翼地放入竹篮,对着空无一人的山林,轻声说道:

“丫头,这次不是你还债,是我们帮你收账。”

朝堂之上,那片由无数布偶掀起的涟漪,终于激起了一场无人预料的风暴。

那些沉默的小旗,像一根根扎在权贵眼中的刺,让他们如坐针毡。

御史台的言官们,已经磨好了笔,准备上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