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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却精准地落在了阿阮的心上,带着一丝属于暮年的枯寂和将熄的烛火气。

她心头一紧,顾不上清晨的寒露,拔腿就往城南的守碑院跑。

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往日总在擦拭石碑的柳婆子,今日却罕见地躺在了一张竹摇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只露出一张蜡黄的脸。

“婆婆?”阿阮小声地唤。

柳婆子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看见是她,干裂的嘴唇扯出一个微弱的笑。

她费力地从怀里摸索着,最终摊开手掌,掌心是一枚磨得温润的骨质算盘珠,上面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契约。

“咳咳……”柳婆子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半天才缓过气,“听风的人……走了。阿阮,现在轮到你……学着数灯了。”

她不由分说,将那枚冰凉的算盘珠塞进阿阮滚烫的小手里。

就在算盘珠接触到阿阮掌心的瞬间,院中那口常年干涸的古井,井底深处竟传来“咕咚”一声闷响。

一股清泉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漫过井沿。

更诡异的是,院子中央那块巨大的无字石碑,碑身上那些历经风霜的裂缝里,竟齐齐飘散出无数细小的光点。

那些光点如同夏夜的萤火,却比萤火更亮,它们汇成一条光的溪流,升上天空,而后“唰”地一下散开,飞向京城四面八方,精准地没入每一只或藏于府邸、或立于街角、或悬于梁下的布偶眼中。

那一夜,全城布偶,尽数开眼。

阿阮握着那枚算盘珠沉沉睡去。

梦里,不再是那个高阁之上拨弄算盘的模糊女子。

她仿佛变成了一个飘荡在时空里的幽魂,亲眼目睹着一幕幕真实到令人窒息的过往。

她看到,三十年前,南境的粮仓大门紧锁,门外是连片饿殍,孩童的哭嚎声撕心裂肺。

画面一转,京城的酒楼里,几个官员正围着一箱白花花的银子开怀大笑,其中一个,正是年轻时的林侍郎之父。

她又看到,瓢泼大雨中,一个身穿素衣的绝美女子,立于一座被烧成白地的府邸废墟前,沉默地将一沓沓纸钱投入火盆,火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眼中是凝固的、化不开的仇恨。

每一幕惨剧的终结,空中都会响起一声冰冷的、铜钱坠入深渊的脆响。

“叮当。”

一声又一声,敲在她的心上。

阿阮猛地从梦中惊醒,冷汗湿透了衣襟。

她下意识地摊开手掌,却惊恐地发现,那枚骨质的算盘珠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她掌心正中央,一个算盘珠形状的烙印。

那烙印微微凸起,仿佛珠子已经彻底熔进了她的血肉里,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再也无法取出。

西市的桥头,盲眼琴师裴九郎再次于晨雾中抚琴。

但今日的琴声,不再是清越的古调,而是一连串毫无章法、急促又破碎的音符,像是谁被扼住喉咙时,心脏最后的挣扎。

过往的行人都皱眉绕开,唯有阿阮,脚步一顿。

在别人听来是噪音的旋律,在她耳中,竟分解成了一句句清晰的话语。

“……不是人记账……”

“……是债,自己长出了眼睛……”

“……她在看……一直在看……”

一曲终了,裴九郎的十指停在琴弦上,纹丝不动。

可桥下那清澈的河水倒影里,却有一个无形的人,正飞快地拨动着一副无形的算盘。

水波荡漾间,打出了一串清晰的数字。

七十三。

东巷的孤儿小石头,是阿阮最好的玩伴。

他这几日总做一个噩梦,梦见巷子里好几个不见了的伙伴在泥里哭。

于是,他用护城河边的烂泥,捏了七个歪歪扭扭的泥人,学着谢师的布偶,摆在自家破屋的门口。

第二天清晨,他娘推开门,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那七个粗糙的泥人,用石子做的眼睛里,竟齐齐亮起了幽幽的绿光。

光芒不亮,却刚好在它们面前的湿地上,照出了七幅小小的、轮廓清晰的地图。

其中一幅,正指向她家后院的烂菜窖。

妇人吓得魂飞魄散,抄起门后的扁担,将七个泥人砸得粉碎。

当晚,她挂在自家门上祈福的那个小布偶,原本明亮的黑曜石眼睛,彻底黯淡了下去,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

整整三日,任凭如何擦拭,那双眼都再无光泽。

直到三天后,官府从城郊的乱葬岗里,挖出了七具孩童的骸骨。

那只布偶的眼睛,才重新亮了起来。

钦天监内,副使赵砚将一份写了足足七天七夜的《名录运行本质论》付之一炬。

他在报告中指出,执灯阁那面墙和遍布全城的布偶,构建的根本不是一个记录罪恶的“账本”,而是一个活的、能自我修复和演算的“因果网络”。

谢扶光的意志,已经成了这个网络的最高法则。

烧毁报告前,他做了最后一个实验。

他动用职权,为京城一个声名狼藉的恶霸,伪造了一份“乐善好施、修桥铺路”的功德记录,并将其录入名录司的副册。

三日后,执灯阁外墙上,所有与那恶霸有关联的权贵铜牌,在同一时刻,竟如蜡烛般自行熔化。

熔化的铜水滴落在地,没有散开,反而凝聚成一块拳头大小的漆黑顽石。

石头上,天然生成了五个古朴的篆字。

“伪德不入账。”

赵砚沉默地将这块石头呈给韩昭,只说了一句话:“大司录,这天……已经不是陛下的天了。它是谢扶光的‘天’。”

清明,如期而至。

这一日,天色阴沉,京城里下着牛毛细雨。

辰时三刻,一个诡异的现象发生了。

全城上下,数以万计的布偶,无论原本朝向何方,都在同一瞬间,缓缓转动身体,面朝西南——织魂一族故乡的方向,静立不动,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朝圣。

执灯阁下,阿阮仰头望着那高耸入云的阁楼,掌心那枚看不见的算盘珠,突然开始剧烈地跳动,一下比一下滚烫,仿佛要将她的手掌烧穿。

她疼得闷哼一声,就在她抬头望天的瞬间——

“轰!”

执灯阁最高处,那盏象征着皇权、长明不熄的主灯,毫无征兆地轰然爆裂!

无数琉璃碎片炸开,却没有一片落下。

它们在空中融合成一道刺目的光丝,如利剑般撕裂阴云,直冲九霄。

片刻的死寂之后。

从京城七十二条街巷的每一个角落,从每一只布偶的口中,同时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不是男声,也不是女声,更不是孩童的吵嚷或机械的拼接。

那是一道极轻、极缥缈,仿佛来自云端之上的女声低语,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不来……但因果,一直在走。”

话音落下的瞬间,全城所有布偶的眼睛,以及执灯阁外所有长明灯的灯芯,火焰“呼”地一下,尽数转为一种幽静的青色。

青色的火焰在风雨中摇曳,却再无一丝熄灭的迹象。

京城,从此再无黑夜。

阿阮怔怔地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微微发烫的手掌。

掌心的烙印,在青色火光的映照下,安静地蛰伏着。

那股席卷全城的威压已经散去,一切都恢复了诡异的平静。

可阿阮却觉得,这种平静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以一种比之前更快的速度,疯狂地滋长、盘踞。

那是一种比账册更冰冷、比审判更无情的……饥饿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