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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府嫡女沈清韵十岁生辰宴上的那篇《读史偶感——论‘势’》,便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虽只在受邀的亲友、近支族老和少数几位交好官员的小范围圈层内激起波澜,但其引发的震动,却远比之前那首咏雪诗要深刻和持久得多。

咏雪诗展现的是才情与灵气,虽惊艳,尚可归于“神童”之列;

而这篇史论,所展现的却是对历史规律的洞察、对宏大命题的思考能力,这是一种近乎士大夫般的格局与识见。

出现在一个年仅十岁的女童身上,简直匪夷所思!

消息不胫而走,在极小的范围内悄然流传。

那些有幸听闻或看到文稿抄本的文人雅士、清流官员,初时皆是不敢置信,待反复研读、确认无误后,无不拍案称奇,惊叹连连。

“奇哉!此女真乃天授之才!十岁稚龄,竟能论‘势’?

且非泛泛而谈,引经据典,由自然及人事,见解之深,逻辑之密,令许多皓首穷经的老儒亦要汗颜!”

“镇国公府真是祖坟冒了青烟!竟出了这样一位凤雏!

沈巍兄教女有方,令人叹服!”

“以往闻其‘神童’之名,尚觉或有夸大,如今观此一文,方知盛名之下无虚士!

此女若为男儿身,他日必是经天纬地之才!

即便是女子,有此见识胸襟,将来也绝非池中之物啊!”

甚至有些关系亲近、说话更无忌惮的,私下里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议论:

“我看呐,这沈家丫头,颇有‘女中状元’之才!

只可惜科举之路不对女子开放,否则,金榜题名怕是易如反掌!”

这些或由衷赞叹、或惊骇感慨、或略带调侃的议论,如同带着火星的风,不可避免地,总有几缕会透过层叠的院墙,悄无声息地吹进那终日门窗紧闭、气氛压抑的倚梅苑中。

每一句对沈清韵的夸赞,传到王氏和沈清月耳中,都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在她们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每一个“神童”、“凤雏”、“女中状元”的称号,都像是一瓢滚烫的热油,浇在她们那被嫉妒和怨恨灼烧得滋滋作响的心头。

“凭什么!凭什么!呜呜呜……”

生辰宴结束后的当晚,倚梅苑内室中,终于再也忍受不住的沈清月,在挥退了所有战战兢兢的丫鬟后,积压了一整日的委屈、屈辱、嫉恨如同火山般彻底爆发。

她如同疯魔了一般,将梳妆台上那些她平日珍爱的胭脂水粉、珠钗玉簪,统统狠狠地扫落在地!

精致的瓷盒摔得粉碎,嫣红的胭脂污了昂贵的地毯,珠翠首饰叮叮当当滚落一地,一片狼藉。

她随即扑倒在冰冷的锦被上,将脸深深埋入其中,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痛哭声,那哭声里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我才是姐姐!我比她年长两岁!

我每日鸡鸣即起,苦练琴棋书画,刺绣女红,不敢有丝毫懈怠!

我处处小心,事事迎合,只想博得一声称赞,一个机会……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的眼里都只有她!

父亲、母亲、兄长……还有那些客人!

他们只看得到她的好!

她随便说几句话,写一首诗,就能赢得满堂喝彩!

而我……我苦练了几个月的琵琶,在他们眼里,恐怕还不如她随口的一句‘论势’!

我算什么?我到底算什么?呜呜……”

王氏就站在一旁,看着女儿崩溃失控的模样,她的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惨白的直线。

胸口因极力压抑着翻腾的怒火而剧烈起伏着,修剪得尖利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她既心疼女儿所受的委屈,更愤怒于沈清韵母女带给她们的羞辱和压迫!

她一言不发,先是猛地转身,走到门边,将房门死死闩上,隔绝了外面可能存在的窥探,然后才快步走回床边。

她没有像寻常母亲那样温言软语地安慰,而是猛地伸出手,一把将伏在床上痛哭的沈清月拽了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压抑而变得异常尖利和扭曲,如同钝刀刮过瓷器:

“哭!你就知道哭!

哭有什么用?哭就能让那个小贱人从天上掉下来?

哭就能让林氏那个贱妇把她女儿塞回肚子里去吗?!”

沈清月被母亲狰狞的脸色和尖厉的嗓音吓得哭声一噎,抬起一张布满泪痕、狼狈不堪的小脸,茫然又恐惧地看着母亲。

王氏死死盯着女儿的眼睛,那眼神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恨意,一字一顿地说道:

“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

除了哭,你还会什么?

你越是这样,就越显得你无能!

就越衬得她沈清韵高高在上!

你甘心吗?

你就甘心一辈子活在她的阴影底下,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只能躲在暗处看着她们风光,然后自己在这里哭天抢地?!”

沈清月被母亲的话刺得浑身一颤,一种更深的绝望和无力感涌上心头,她哽咽着,声音嘶哑:

“那……那我能怎么办?母亲!

您也看到了,她现在……她现在简直成了精了!

学问、管家、甚至……甚至还能论史!

连太子殿下都……我们还能拿她怎么样?

我们斗不过的……斗不过的……”

“放屁!”王氏厉声打断女儿,眼中闪过一丝极端狠厉的光芒:

“一次不成,就再来一次!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我就不信,她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能次次都那么好运!

能永远被林氏护得滴水不漏!”

她猛地凑近沈清月,几乎贴着她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月儿,你给我听好了!

要想赢,光靠嫉妒、光靠哭鼻子,屁用都没有!

得用脑子!得狠下心!

她沈清韵不是风头正盛吗?

不是所有人都夸她天纵奇才、将来必有大造化吗?

那好啊!我们就让她……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一个模糊而恶毒的计划,开始在她被仇恨彻底吞噬的心中迅速酝酿、清晰起来。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绝对不能!沈清韵的成长速度太快,快得让她心惊胆战。

必须趁她羽翼未丰、根基尚浅之前,给她致命的一击!

而要打击沈清韵,哪里是最有效、最能让她痛彻心扉的地方?

王氏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算计的冷光。

不是她的学问,那是周先生和林氏严防死守的地带,难以下手。

也不是她在父母心中的地位,那是嫡女的身份注定,难以动摇。

最能体现她能力、也是她倾注了心血、获得了实实在在成就和赞誉的,就是那间小小的“锦味斋”!

那是她独立于闺阁之外的一方天地,是她证明自己价值的所在,也是她连接外界、甚至与太子通信交流的一个重要话题和底气来源!

对!就是“锦味斋”!

王氏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扭曲的弧度。

她要毁了那里!

不是简单的小打小闹,而是要制造一场足以让“锦味斋”名誉扫地、让沈清韵能力受到严重质疑、甚至可能牵连镇国公府声誉的大风波!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们口中那个“神童”、“凤雏”,是如何连一间小小的点心铺子都管不好,是如何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要让沈清韵从云端狠狠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这嫉火,已然烧尽了王氏最后一丝理智,将她彻底变成了一个被仇恨驱动的、危险的复仇者。

幽暗的室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她扭曲的面容和沈清月苍白而逐渐染上一丝疯狂的眼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