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京城,寒气已深入骨髓,呵气成霜。
连日的阴霾积聚不散,天空如同蒙着一层厚重的铅灰色幔帐,沉甸甸地压在鳞次栉比的屋脊之上,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雪或许即将来临。
镇国公府内,那刻意维持的低气压持续发酵,如同一锅即将煮沸的温水,表面平静,内里却已是暗流汹涌,危机四伏。
就在王氏沉浸于她那扭曲的胜利幻想中、自以为得计之时,两张针对她的无形大网,正以惊人的效率和精准度,从不同方向悄然收拢,不断捕获着决定性的证据。
林氏坐镇正院,看似“病中静养”,实则心如明镜,运筹帷幄。
她派出的那些精干心腹,如同最敏锐的猎犬,凭借着高超的交际手腕和充足的银钱开道,在京城三教九流汇聚的暗巷市井中,悄无声息地穿行、打探。
他们的收获,远超预期。
不过短短数日,周嫂子便再次秘密呈上了几本《绮罗香》的手抄本。
这些册子封面各异,纸质粗糙程度不一,墨迹有深有浅,甚至内容细节也略有出入,显然是经过不同人手多次传抄、扩散的产物。
这一发现,冰冷地证实了那污秽流言的传播范围之广、复制速度之快,远超最初的估计,如同一场悄然蔓延的瘟疫,令林氏心头更沉。这恶毒的种子,已然播撒开去,清除起来将更加困难。
然而,更重要的突破,来自于对银钱流向的追踪。
林氏手下一位极其精明的账房先生,奉命暗中清查近半年来府中以及可能与王氏有关的、所有不同寻常的支出。
经过缜密的排查与核对,一条极其隐秘的资金流动线路,渐渐浮出水面。
这条线路显示,王氏曾通过一个看似与她毫无关联、实则是她远房表亲开设的小绸缎庄作为中转,分三次将总额近千两的银子,转移到了城外她娘家一位兄弟的名下。
而资金转移的时间点,恰恰与贾仁开始编造《绮罗香》、以及王氏心腹赖嬷嬷与之接头的关键节点高度吻合!
虽然目前还无法拿到直接证明这笔钱用于收买贾仁的票据或证词(此类交易往往极为隐秘,不留文字),但时间、金额、流向的惊人一致性,已然构成了指向王氏的又一记强有力的旁证,如同一条清晰的锁链,将她的嫌疑牢牢锁住!
“毒妇!果然是她!”林氏看着账房先生呈上的密报,指尖冰凉,心中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证据链,正在变得越来越完整,越来越坚实。
几乎与此同时,东宫那边的行动,则展现出了更加强大的专业性与效率。
暗卫首领“影”及其麾下的精锐,如同暗夜中的魅影,行动迅捷而无声。
他们不仅早已将贾仁的藏身窝点、日常行踪、接触的所有人员摸得一清二楚,布下了天罗地网,更在一次看似偶然的机会中,获取了足以定罪的铁证!
那是一个寒风凛冽的夜晚,贾仁自觉“大功告成”,又新得了王氏通过隐秘渠道送来的一笔“赏钱”,志得意满之下,与几个平日里厮混的、同样从事地下勾当的同伙,窝在城南一家肮脏破败的小酒馆里喝酒吹牛。
几碗劣质的烧刀子下肚,贾仁便忘乎所以,醺醺然间,开始口沫横飞地吹嘘起来。
“……不是老子吹牛!”
他打着酒嗝,满面油光,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得意与猥琐的光芒,“就……就那本《绮罗香》!如今在市面上,那可是这个!”
他翘起大拇指,“多少爷们儿抢着看!嘿嘿……你们知道吗?这活儿,可是有‘贵人’指点!镇国公府里头……嘿嘿,一位得宠的姨娘,出的这个数!”
他伸出巴掌翻了一下,意指钱数不小,“让老子……把府上那位眼高于顶的嫡出大小姐,跟……跟某位真正的贵人……嗯哼……编排出些风流韵事来!
要香艳!要刺激!要让人看了血脉偾张!老子可是费了不少心血,你们是没瞧见那原稿,啧啧……
保管让那大小姐身败名裂!哈哈哈哈哈……”
他醉醺醺的话语,虽未直接点出王氏的姓名,但“镇国公府”、“得宠的姨娘”、“重金”等关键词,以及那指向性极其明确的故事情节,已然将他受谁指使、所为何事,暴露无遗!
而他那些同伙的附和、起哄声,也一同被潜伏在暗处、使用了特殊“留音贝”的东宫暗卫,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这段夹杂着污言秽语和得意狂笑的醉后真言,被连夜送入东宫,呈报至太子萧景珩面前。
萧景珩听着那录音中贾仁猥琐的声音和恶毒的内容,俊美的面容上结满了寒霜,眼中杀意暴涨,几乎要凝成实质!
这,已是铁证如山!再也容不得那毒妇丝毫狡辩!
“殿下,”影沉声禀报,“此外,监视贾仁的暗卫发现,此人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近日正在悄悄变卖一些值钱的细软,频繁打听出城的门路,似有准备逃离京城之意。”
萧景珩闻言,眼中寒光一闪,猛地站起身:“时机已到!不能再等了!再等,只怕这厮溜了,或是那毒妇察觉,毁了证据!”
他当即下令:“传令下去,对贾仁及其核心同伙,严密监控,但暂不抓捕,等候孤的最终指令!绝不能让这只老鼠溜掉!”
几乎在同一时刻,镇国公府内,林氏与沈巍也收到了来自东宫方面通过绝密渠道传递过来的最新情报摘要。
只是隐去了暗卫具体手段,但说明了已获得贾仁承认受“府中姨娘”指使的关键口供。
结合自家调查到的新证据,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决断的光芒。
收网的时刻,到了!
书房内,烛火摇曳。沈巍面色沉凝,看向妻子:“夫人,依你之见,何时动手最为妥当?”
林氏眸光锐利,沉吟片刻,冷静分析道:“老爷,此事宜快不宜迟,迟则生变。但动手的场合,却需仔细斟酌。
若在私下处置,难免有遮掩之嫌,且易被反咬我们屈打成招。
需得一个她无法抵赖、且有足够分量之人在场的公开场合,方能一击致命,让她无所遁形,也让真相大白于众。”
她略一思忖,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三日后,恰逢您那位在江南为官的堂兄沈峤携家眷抵京述职,府中按例需设家宴接风。
届时,族中亲近长辈、堂兄一家皆为见证。宴席之上,众目睽睽,正是揭露真相、清理门户的最佳时机!
王氏绝料不到我们会在款待亲戚的宴席上发难,必可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沈巍闻言,深以为然,重重颔首:“好!就定在三日后家宴之上!届时,我亲自来问!定要那毒妇原形毕露!”
计划已定,林氏立刻铺纸研墨,以极其隐秘的暗语和渠道,修书一封,火速送往东宫。
信中,她将三日后家宴之上发动“清剿”的计划详细告知太子萧景珩,并恳请东宫在同一时间,于京城市井间发动雷霆行动,抓捕贾仁一伙。
再查封所有流传的污秽册子,并公开辟谣,申明此乃奸人恶意构陷,以正视听!
她要的,是府内府外,同时发动,里应外合!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污浊的阴谋彻底荡涤干净!
既要清理门户,也要洗刷女儿的清白,更要震慑所有宵小之徒!
书信送出,林氏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阴沉欲雪的天空,长长舒了一口气。
连日来的压抑、愤怒与筹谋,终于即将迎来最终的爆发与清算。
她仿佛已经看到,那污浊的乌云即将被撕裂,朗朗乾坤,就在眼前。
而沈清韵,在锦华堂中,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
她临窗而立,指尖轻轻拂过窗棂上冰冷的雕花,目光沉静而悠远,唇角微微勾起一丝极淡的、冷冽的弧度。
山雨,终于要来了。
而她,已准备好了迎接涤荡一切污秽的暴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