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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在镇国公府的青石板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栀子花浓郁的甜香,夹杂着泥土被阳光蒸腾出的温热气息,蝉鸣尚未至最盛,偶有几声试探性的嘶鸣,预示着盛夏的喧嚣即将来临。

府内上下,因着沈清韵兄妹四人南下苏州圆满解决族叔纠纷的佳话,以及沈清韵在“探春诗会”上愈发响亮的名声,笼罩在一片与有荣焉的祥和气氛之中。

锦华堂内,更是花木扶疏,井然有序,下人们各司其职,一派安宁景象。

然而,正如再平静的湖面下也难免有暗流涌动,在这片祥和的表象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浮躁与骄矜之气,如同初夏闷热空气中酝酿的雷雨,悄然在沈清韵所居的锦华堂内院滋生。

而这股气息的源头,竟来自于沈清韵身边一位颇为得用的一等大丫鬟——秋纹。

秋纹年方十五,是家生子,父母皆是府中老实本分的旧仆。

她自十岁起便被林氏亲自挑选到锦华堂伺候,因着性情原本稳重,手脚麻利,又识得几个字,颇得林氏和沈清韵的信任。

五年来一步步从三等小丫鬟升到了一等大丫鬟的位置,与锦书一同成为沈清韵身边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林氏和沈清韵待下人宽厚,赏赐也从不吝啬,秋纹的月例、吃穿用度,比之外头小户人家的小姐也不遑多让。

或许正是这长年累月的顺遂和主子们的格外优容,加之近年来沈清韵声名鹊起,连宫中贵人都时有赏赐,作为贴身大丫鬟的秋纹,无形中也沾染了几分“宰相门前七品官”的心态。

她渐渐觉得,自己是大小姐身边第一等得意之人,身份自然不同于寻常仆役,言行举止间,不免就带出了几分骄矜之气。

平日里在锦华堂内,对下面的小丫鬟们呼来喝去,语气严厉些倒也罢了,有时遇到其他院子来的丫鬟婆子,甚至是府中一些地位不算很高的管事嬷嬷,她的态度也显得有些倨傲。

言语间时不时会抬出“我们小姐如何如何”、“锦华堂的事如何紧要”之类的话头,隐隐有种高人一等的感觉。

往日里,沈清韵专注于学业和外务,加之秋纹行事尚有分寸,并未闹出什么大乱子,沈清韵和锦书虽有所察觉,也多是以提醒、告诫为主。

然而,这一日,积攒的骄气终于惹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时近端午,府中照例要给各房主子制备夏季的新衣。

这日午后,林氏吩咐下来,让各院去大库房领取份例中的夏季衣料。

秋纹作为锦华堂的大丫鬟,自然是当仁不让地领了这差事,带着两个小丫鬟,拿着对牌,款款地向位于府邸东北角的大库房走去。

库房管事姓钱,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做事一向仔细,但性子有些慢条斯理。

今日恰巧库房里领料子的人多,几个院子的丫鬟婆子挤在一处,钱嬷嬷忙得脚不点地,核验对牌、清点布料、登记入册,一丝不苟,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

秋纹来到库房时,前面已有两三个院子的人在排队等候。她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见队伍移动缓慢,脸上便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好不容易轮到锦华堂,钱嬷嬷接过对牌,仔细核验后,便按照份例清单,开始清点要发给锦华堂的云锦、杭纺、夏布等料子。

她一边清点,一边还要在册子上登记,生怕出错,动作不免又慢了些。

秋纹在一旁看着,心中那股优越感混合着等待的焦躁,终于按捺不住,蹙着眉头开口道:

“钱嬷嬷,您倒是快着些儿!

这大热的天,我们小姐还等着料子回去裁新衣呢!

您这般磨蹭,若是耽误了事,可怎么好?”

语气中已带了几分不满和催促。

钱嬷嬷闻言,抬头看了秋纹一眼,见她神色倨傲,心中也有些不大痛快,但依旧耐着性子道:

“秋纹姑娘稍安勿躁,库房重地,出入物料都得仔细清点,这是规矩,错了一件半匹的,老身可担待不起。”

若是往常,秋纹或许也就忍了,但今日她心气不顺,又被钱嬷嬷这不软不硬的话顶了一下,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讥讽:

“规矩?嬷嬷的规矩就是让我们这些主子身边伺候的人,干站在这里晒太阳?

锦华堂的事也是能随便耽误的?

若是误了我们小姐的正事,您这规矩恐怕也护不住您吧!”

这话已是相当不客气,隐隐带着威胁的意味,将沈清韵的身份抬出来压人。

钱嬷嬷在府中当差多年,也是个有体面的老人,何时被一个小丫鬟这般当面抢白过?

顿时气得脸色发白,但碍于对方是嫡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又不敢直接撕破脸,只得强压着火气道:

“你……秋纹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老奴是按规矩办事……”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秋纹得理不饶人,愈发张扬,“难不成这府里除了库房的规矩,就别无规矩了?主子的事就不算规矩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越来越大,引得库房内外其他等候的仆役纷纷侧目。

就在这时,恰巧一位与林氏素来不太和睦、住在西跨院的孙姨娘,因着要取些杂物也来了库房,正好将这场争执听了个满耳。

孙姨娘平日就嫉妒林氏掌家、嫡女风光,正愁找不到由头生事,此刻见秋纹如此跋扈,心中暗喜,觉得抓住了锦华堂的把柄。

她并未立即上前,而是悄悄退到一旁,将秋纹那些“耽误大小姐事”、“锦华堂如何”的狂言牢牢记在心里,又添油加醋地想象了一番,随后便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了。

这场口角,最终在库房其他管事的劝解下平息了。

秋纹领了衣料,犹自愤愤不平地回了锦华堂,却不知自己已然闯下了祸端。

果然,不到傍晚,孙姨娘便寻了个由头来到林氏所居的正院,看似闲聊,实则“无意间”将库房之事说了出来,言语间极尽渲染,说什么

“秋纹那丫头如今气焰可真高,连钱嬷嬷那样的老人都敢当面顶撞,口口声声抬出大小姐的名头,说耽误了锦华堂的事谁也担待不起……

唉,虽说丫鬟不懂事,可这传出去,外人不知情的,还当时主子的意思呢,到底有损韵姐儿的清誉不是?”

林氏听完孙姨娘的“闲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她久掌中馈,岂能听不出这话里的挑拨之意?

但秋纹言行不当是事实,若真如此张扬跋扈,确实会败坏女儿的名声。

她心中恼怒,但并未当场发作,而是等孙姨娘走后,才命人将女儿沈清韵唤来。

沈清韵来到母亲房中,见母亲面色不豫,心中微感诧异。

林氏没有绕弯子,将孙姨娘所言以及自己派人简单核实的情况,平静地告知了女儿,然后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温和却带着审视地问道:

“韵儿,你如今也是一院之主,年纪虽小,但道理都懂。

身边人的言行举止,在外人眼中,便是你的脸面,代表着你的管教。

此事,你如何看待?又打算如何处置?”

沈清韵静静地听完母亲的叙述,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恢复了平静。

她并没有因为贴身丫鬟犯错而惊慌失措,也没有急于辩解或推卸责任,而是沉稳地站起身,向母亲行了一礼,声音清晰而坚定:

“母亲,女儿明白了。

是女儿平日管教不严,约束无方,致使身边人骄纵失态,惹出是非,让母亲烦心,更险些损及院誉。

此事错在女儿,女儿定会妥善处置,严加管束,给母亲一个交代,也给府中上下一个警示。”

见女儿态度端正,勇于承担责任,且神情镇定,似有成算,林氏心中的怒气消解了大半,点了点头道:

“好,既然你心中有数,娘亲便交由你自行处置。

记住,治下贵在公正严明,恩威并施。既要让犯错者知错,也要让其他人警醒。”

“女儿谨记母亲教诲。”沈清韵再次行礼,随后退出了正房。

回到锦华堂,沈清韵并未立刻雷霆震怒,将秋纹叫来训斥。

她先是如常般用了晚膳,然后在书房看了会儿书,仿佛一切如常。

直到掌灯时分,她才将锦书悄悄唤到内室,低声吩咐道:

“锦书,你去悄悄问问今日随秋纹去库房的那两个小丫鬟,将下午在库房发生的事,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告诉我,不许添油加醋。”

锦书心领神会,立刻去了。

不过两刻钟功夫,她便回来,将打听来的情况详细禀报,与母亲所说大致不差,确认是秋纹率先发难,言语尖刻,且确有抬出主子名头压人之嫌。

掌握了确凿情况,沈清韵心中已有决断。

她命锦书去将秋纹唤来,同时让锦书守在门外,暂勿让其他人靠近。

秋纹忐忑不安地走进小姐的内室,只见沈清韵端坐在临窗的暖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屋内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柔和,却透着一种莫名的压力。

“小姐,您唤奴婢?”秋纹小心翼翼地行礼。

沈清韵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落在书卷上,仿佛随口问道:“秋纹,你跟在我身边,有五年了吧?”

秋纹心中咯噔一下,连忙答道:“回小姐,整整五年了。”

“五年。”沈清韵轻轻合上书卷,抬起眼眸,目光平静地落在秋纹脸上,那目光清澈见底,却仿佛能穿透人心,

“这五年来,我与母亲待你如何?可曾有过苛责?可曾亏待过你分毫?”

秋纹被问得心头一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

“小姐和夫人待奴婢恩重如山!赏罚分明,从未有过苛待!奴婢……奴婢感激不尽!”

“既知恩重如山,”

沈清韵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清晰,敲打在秋纹心上,“为何近日行事越发浮躁,失了分寸?

库房重地,钱嬷嬷按规矩清点物料,慢了些许,本是职责所在,你为何不能耐心等候,反要恶语相向,咄咄逼人?

更甚者,竟敢口出狂言,抬出我的名头来压人?

你可知道,你今日在库房张狂跋扈,外人不会说你秋纹如何,只会说我沈清韵御下无方,纵容身边奴婢仗势欺人!

我多年来谨言慎行,维护的名声,险些毁于你一时之快!”

这番话,语气不重,却句句如针,直刺秋纹的要害。

她想起下午自己在库房的言行,再听到小姐这番透彻的分析,顿时冷汗涔涔而下,羞愧与恐惧交织,涕泪俱下,连连磕头:

“奴婢知错了!奴婢鬼迷心窍!奴婢一时糊涂,忘了本分!求小姐重重责罚!奴婢再也不敢了!呜呜……”

看着伏地痛哭的秋纹,沈清韵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毕竟是自己用了五年的人,没有感情是假的。

但规矩就是规矩,错了就必须惩罚。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念你伺候我五年,往日也算勤勉得力,此次虽是初犯,但性质恶劣,影响极坏。

若不严惩,何以立规矩?何以儆效尤?

今日,我便给你一次改过的机会。

罚你三个月月例银子,革去一等大丫鬟职份,降为二等丫鬟,仍在我院中当差,以观后效。

若再犯类似错误,或心存怨望,懈怠职责,我绝不轻饶,定将你逐出锦华堂!

你,可服气?”

这处罚,既给了教训,又留了余地,罚当其过。

秋纹闻言,虽心痛降级和罚银,但深知小姐已是网开一面,感激涕零,磕头不止:

“奴婢服气!谢小姐开恩!奴婢一定洗心革面,谨守本分,绝不再犯!”

“起来吧。”

沈清韵淡淡道,“记住今日的教训。

在我身边当差,能力其次,品性最重。

出去后,管好自己的嘴,该做什么做什么。”

“是!奴婢谨记小姐教诲!”秋纹擦干眼泪,恭敬地退了出去。

处理完秋纹,沈清韵并未就此结束。

次日一早,她便让锦书将锦华堂内所有丫鬟婆子,无论等级,全部召集到院中的穿堂前。

众人鸦雀无声,垂手肃立,气氛凝重。

沈清韵站在台阶上,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声音清越,清晰地传遍整个院落:

“昨日,库房之事,想必有些人已有耳闻。

秋纹言行失当,骄纵跋扈,已依院规严惩。

今日召集大家,是要再次申明我锦华堂的规矩!”

她顿了顿,语气加重:“在我院中当差,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们走出去,代表的是锦华堂的脸面,更是我沈清韵的脸面!

任何人,不得仗势欺人,不得口出狂言,不得懈怠职责,需谨言慎行,谦和有礼,维护院誉!

有功,我必不吝赏赐;有过,也绝不容情,定罚不饶!

今日处置秋纹,便是明证!

望尔等皆引以为戒,恪尽职守,好自为之!”

这番话,掷地有声,恩威并施,既明确了规矩,也展现了公正。

下人们无不凛然遵命,心中对这位年轻主子的敬畏,又加深了一层。

消息很快传开,府中上下都对沈清韵这般干脆利落、罚当其过的处置称赞有加。

既维护了规矩,又保全了体面,更堵住了像孙姨娘那般有心人的嘴。

经此一事,沈清韵在治内方面的威信与手腕,得到了充分的展现,锦华堂的风气为之一肃,愈发井然有序。

而沈清韵本人,则通过处理这起身边人的风波,再次锤炼了她洞察、决断与掌控局面的能力,为其日后应对更复杂的局面,奠定了更坚实的基础。

窗外的初夏阳光,明媚而炽热,映照着她沉静而坚定的侧脸,仿佛预示着,这只雏凤的羽翼,正日益丰满,即将迎来真正的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