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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京城,天寒地冻,呵气成霜。

铅灰色的天空仿佛一块巨大的、冰冷的铁板,沉沉地压在鳞次栉比的屋脊之上,连带着整座城池都透着一股凝固般的肃杀之气。

接连几日的阴霾,终于在一天傍晚酝酿成形,细密的小雪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随即越来越密,如同扯碎了的棉絮,纷纷扬扬,覆盖了街道上的尘土、车辙印和一切裸露的污秽,给这座古老的帝都披上了一层看似纯净无瑕的银装。

然而,在这片洁白静谧的覆盖之下,那些在暗处涌动、散发着恶臭的浊流并未停歇。

一场围绕着真相与阴谋、清誉与污蔑的无声较量,正以惊人的速度和效率,在冰层之下、在看似平静的日常表象背后,激烈而残酷地进行着。

洁白的雪花,可以暂时掩盖地面的肮脏,却无法净化那些在人心深处滋生蔓延的毒液。

镇国公府邸内,炭火烧得比往日更旺些,试图驱散那无孔不入的寒意。

正院锦华堂中,林氏端坐在铺着厚厚锦垫的紫檀木扶手椅上,面前的书案上摊开着几本府中年底的账册,但她手中的朱笔却久久未曾落下。

她面色沉静如水,目光落在窗外飘飞的雪花上,看似在欣赏雪景,但那微微蹙起的眉心和偶尔无意识轻敲桌面的指尖,却泄露了她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的波澜。

连日来,她暗中布下的网,已经悄然撒开。

那些面孔模糊、身份各异、平日里或许只是府中不起眼的杂役、或是与府外三教九流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眼睛”和“耳朵”。

此刻正如同无数滴无声的水珠,悄然渗透到京城各个角落,特别是那些流言最容易滋生发酵的温床

——城南的暗市、鱼龙混杂的茶寮酒肆、下等的勾栏瓦舍以及一些消息灵通的底层仆役聚集地。

他们扮作形形色色的人物:

有挑着担子、摇着拨浪鼓、叫卖针头线脑和胭脂水粉的货郎;

有穿着半旧棉袍、揣着手炉、在旧书摊前流连忘返的穷酸老儒;

有在茶馆角落里默默喝茶、听着周围闲汉吹牛扯淡的沉默茶客;

甚至还有混入那些专事搬运货物、消息最为灵通的脚夫帮闲之中,看似无意地打听各路八卦的“自己人”。

这些人,凭借着各自的伪装和渠道,在市井街巷间小心翼翼地探听着、分辨着每一丝可能与府中大小姐相关的风声。

起初,那些恶毒的流言还如同鬼魅的低声呓语,模糊而闪烁,带着试探的意味,多是一些“人不可貌相”、“高门水深”之类的空泛暗示,并未直接点名道姓。

但林氏派出的耳目回报,这种状况并未持续太久。

不过三五日工夫,随着那本名为《绮罗香》的、承载着剧毒的手抄本,如同带着瘟疫的种子,通过某些隐秘的渠道,在几个特定的、最为阴暗肮脏的角落里悄然散播开来后,流言的内容便开始迅速“丰满”和“具体”起来。

一些原本只是捕风捉影的揣测,被添油加醋,描绘得活色生香,仿佛亲见;

一些完全凭空杜撰、荒诞不经的情节,被说得有鼻子有眼,细节详尽;

而那些直指女子最致命清白的、不堪入耳的词汇,如“私通”、“淫乱”、“秽迹”、“暗结珠胎”等,开始频繁地、带着猥琐笑意和幸灾乐祸的口吻,出现在一些地痞闲汉、长舌妇以及专爱打听阴私之人的窃窃私语中。

虽然受限于传播渠道的底层性,这股污流尚未形成席卷全城的滔天声浪。

但其污浊恶毒的气息,已然如同地底泛起的沼气,开始悄无声息地腐蚀着特定范围内的空气,毒害着那些不明真相、或本就心怀恶意者的认知。

这一日,雪下得正紧。林氏派出的一个机灵小厮,名叫来福,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因常在外院跑腿办事,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与人周旋、并能迅速融入各种环境的本事。

他领了周嫂子暗中交代的密令,扮作一个家境贫寒、却一心向学、想淘换些便宜旧书看的年轻书生模样,冒着风雪,混入了城南一个有名的、也是出了名混乱的旧书摊集市。

这集市位于一条背街的深巷里,两旁挤满了低矮破旧的摊位,地上污水横流,混杂着烂菜叶和牲口粪便的气味,即使大雪也未能完全掩盖。

摊位上堆满了各种来路不明的书籍,从蒙童识字的《三字经》到缺页少字的通俗小说,应有尽有,其中不乏一些朝廷明令禁止的禁书和内容淫秽的香艳话本。

来福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的青布棉袍,缩着脖子,呵着白气,在几个专卖此类“禁书”的摊位前流连,故意装出一副既想猎奇又囊中羞涩的纠结模样。

他在一个獐头鼠目、眼神闪烁、嘴角叼着根劣质烟卷的书贩子摊位前停下,唉声叹气地翻看着几本封面香艳露骨的话本,嘴里嘟囔着:

“唉,都是些老掉牙的套路,没点新意,不够‘有味’啊……”

那书贩子眯着眼打量他几眼,见他年纪轻,面生,一副寒酸书生的打扮,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他凑过来,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诱惑说道:“小哥儿,想找点真正刺激的?市面上见不着的那种?

嘿嘿,算你运气好,我这儿昨儿个刚到手一本‘好货’,保管让你大开眼界,看了就忘不了!”

说着,他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从摊位底下、一个破旧的、散发着霉味的木箱最底层,神秘兮兮地摸出一本用粗糙廉价的黄纸做封面、边角已经卷皱磨损、甚至隐约能看到些许油污和墨渍痕迹的手抄本。

封面上,用歪歪扭扭、如同鬼画符般的字迹,写着三个刺眼的大字——《绮罗香》。

来福的心脏在那一瞬间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狂跳不止,几乎要撞破胸膛!

他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和强烈的恶心感,面上却竭力维持着漫不经心甚至带着几分期待的表情,伸手接了过来,装作随意地翻开了几页。

这一翻,他只觉得一股腥臭之气扑面而来!

书中文字之淫秽露骨,情节之荒诞下流,将他所知的那位冰清玉洁、才华横溢、待人温和有礼的大小姐沈清韵,污蔑成了一个不知廉耻、行为放荡、与身份尊贵者有苟且之事的荡妇!

那些不堪入目的描写,扭曲事实的编造,恶毒下流的臆想,如同最肮脏的淤泥,泼洒在洁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来福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当场失态。

他迅速合上册子,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故作感兴趣地、用带着点市井痞气的口吻问道:

“嗯……这书……是有点意思。多少钱?”

那书贩子见他“上钩”,眼中得意之色更浓,伸出两根黑乎乎的手指,晃了晃:

“二钱银子,不二价!这可是独一份儿,别地儿你可找不着!”

来福故意皱起眉头,讨价还价道:

“二钱?太贵了!就这么几页破纸……一钱银子,最多一钱!”

两人你来我往地扯皮了几句,最后以一钱半银子成交。

来福如同揣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捧着一条滑腻冰冷的毒蛇,迅速将册子塞进怀里,付了钱,不敢再多停留一秒,低着头,快步离开了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他绕了好几条小巷,在风雪中穿行,确认身后绝无跟踪之后,才如同离弦之箭般,飞快地奔回镇国公府。

当周嫂子神色凝重、小心翼翼地将那本用一块干净布帕包裹着的、依旧散发着隐隐怪味的《绮罗香》手抄本,呈送到林氏面前的书案上时,暖阁内温暖如春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林氏正在核对一笔田庄的岁入,当她的目光落在那本皱巴巴、污渍点点的册子上时,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了冰窟。

她放下朱笔,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炭火的热度,却无法驱散她指尖传来的冰凉。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拿起那本册子,指尖触碰到那粗糙、廉价、甚至有些粘腻的纸张时,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了一下,仿佛被毒虫蜇了一口。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翻开了封面。

只看了不到三页

——那里面不堪入目的描写,扭曲事实的编造,恶毒下流的臆想,将她的女儿、她视若珍宝的韵儿,污蔑得如此体无完肤、如此下贱不堪!

——林氏只觉得一股无法抑制的血气“轰”地一下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

胸口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毒妇!王氏!你这个丧尽天良的毒妇!!!”

林氏猛地将册子合上,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摔在坚硬的紫檀木书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她霍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因极致的愤怒和心痛而不住地颤抖,那双平日里温和从容的眼眸中,此刻喷射出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熊熊怒火!

这已远远超出了寻常后宅争斗中嫉妒中伤的范畴,这是要将她的韵儿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是要从根本上摧毁一个女子所有的尊严、清白与未来!

其心之歹毒,手段之卑劣,简直旷古罕见,人神共愤!

她恨不得此刻就手持利刃,冲到那倚梅苑中,将王氏那个蛇蝎心肠的毒妇千刀万剐,撕个粉碎!

“夫人息怒!夫人万万保重身体啊!”

周嫂子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林氏,连声劝慰,声音带着哭腔,

“此刻……此刻万万不可冲动!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林氏闭上双眼,强行运转内力,压下在四肢百骸中疯狂冲撞的气血和那几乎要撕裂胸膛的痛楚。

她知道,周嫂子说得对,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她重新睁开眼时,眼神已经强行恢复了冰冷如铁的锐利,只是那锐利之中,带着足以冻裂骨髓的寒意和滔天的杀意。

她重新拿起那本如同烫手山芋般的册子,强忍着阵阵袭来的恶心和翻腾的怒火,仔细地检查着每一个细节。

纸质低劣粗糙,是市面上最便宜的、甚至可能是废弃的毛边纸;

墨迹深浅不一,笔画潦草歪斜,显然是多人分工、仓促抄写所致;

册子本身散发出的那股混合了劣质墨汁、廉价烟草、汗臭、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沟渠淤泥般的怪味……

这一切都赤裸裸地表明,炮制并散播这污秽之物的源头,是何等的肮脏、下作与不堪!

“收好它。”林氏将册子递给周嫂子,声音因极致的压抑而显得异常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

“用干净的油纸里外包好,不要留下我们的任何痕迹。这是……铁证!”

“是,夫人!奴婢明白!”周嫂子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本仿佛重若千钧的册子,如同捧着一条随时会暴起伤人的毒蛇,郑重地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