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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府邸广阔,庭院深深。

府中西北角,有一处名为“静心苑”的院落,位置相对僻静,往日里人迹罕至。

初春的阳光似乎也格外吝啬光顾这里,院墙高大,投下大片阴影,使得院中比别处更显阴冷几分。

院角那几株老树,枝桠光秃秃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更添了几分萧索。

这里的氛围,与府中其他院落因年节而残留的祥和温暖气息,格格不入,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虽是初春,外面尚有寒意,但这“静心苑”的正屋内,却因着地龙烧得过旺,弥漫着一股闷热而略带窒息的暖意,空气中还混杂着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药草气味。

曾经的姨娘王氏,如今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整个人消瘦憔悴了不少,眼角的细纹也深刻了许多。

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藕荷色暗纹襦裙,头上只松松挽了个髻,插着一根素银簪子。

她怔怔地坐在临窗的炕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那片被高墙切割开的、狭小的天空,以及天空中那几根顽强伸展却毫无生气的枯枝。

自两年前那场风波后被沈巍下令禁足于此,她身边得用的人早已被遣散或调走,如今只留着一个年纪小、性格老实近乎木讷的小丫鬟伺候,名为静养,实同囚禁。

厚重的棉布门帘被掀开,带进一丝外面的冷风,沈清月端着一碗刚刚煎好、冒着腾腾热气的汤药,低着头走了进来。

她如今已满十四岁,身量长开,继承了生母王氏的清秀容貌,出落得颇有几分姿色。

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眉宇间总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与年龄不符的郁气,一双原本应该明媚的眸子,也失去了少女应有的灵动光彩,变得沉静,甚至有些晦暗。

“娘,该用药了。”沈清月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疲惫。

她将温热的药碗轻轻放在王氏手边的小几上,黑褐色的药汁在碗中微微晃动,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苦涩气味。

王氏被这声音和药味惊动,缓缓回过神,浑浊的目光落在那碗药上,嫌恶地皱紧了眉头,语气充满了不耐与自暴自弃:

“喝喝喝,整日里就是这些苦汤子,灌了一碗又一碗,有什么用?不过是吊着口命,不死不活地熬日子罢了。”

她这病,起初是又惊又气之下真的病了一场,后来三分是身体未愈,七分是心气郁结,憋闷出来的。

沈清月沉默着,拿起小几上的白瓷汤匙,无意识地轻轻搅动着碗里浓稠的药汁,试图让它凉得快一些。

她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的情绪,只低声道:

“大夫每次来请脉都叮嘱,这病需得耐心,按时服药,好生将养着,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好?如何能好?”王氏像是被这句话刺痛了某根敏感的神经,猛地转过头,一双因为消瘦而显得更大的眼睛里,射出怨毒而又不甘的光芒,死死盯着女儿,

“关在这不见天日的院子里,死气沉沉,跟坐牢有何分别?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刻薄,手指猛地抬起,颤抖着指向院落东南方向——那是府中主院和沈清韵所居锦华堂的大致方位。

“你再看看那边!风光无限,万人追捧!

她沈清韵马上就要办及笄礼了!

满京城的人都在夸她,慧质兰心,持家有道!

呵呵……我的月儿,你告诉我,你哪一点比她差了?

论模样,论性情,你差在哪里?就因为她是从那高高在上的主母肚子里爬出来的,是嫡出!

而你是从我这个不争气的娘肚子里出来的,是庶出!

就活该一辈子被她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吗?”

尖锐刺耳的声音在狭小闷热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

旁边侍立的小丫鬟吓得浑身一哆嗦,脑袋垂得更低,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角里。

沈清月握着汤匙的手微微一颤,匙柄碰在细腻的瓷碗壁上,发出“叮”一声清脆的响声,在这压抑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何尝不恨?何尝不怨?同样是父亲的女儿,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可命运却如此不公。

沈清韵是众星捧月的明珠,是镇国公府骄傲的嫡小姐,父亲看重,母亲宠爱,下人敬畏,连太子殿下都青眼有加。

而她沈清月呢?却像是墙角里见不得光的苔藓,只能活在嫡姐耀眼的光芒投射下的阴影里。

以往,母亲还得势时,她还能在父亲面前撒娇争宠,偶尔还能在暗地里给沈清韵使些无伤大雅的小绊子,似乎还能挣扎一下。

可如今,母亲倒台,自己被无形牵连,连这“静心苑”的院门都难以踏出,所有的念想、所有的希望,似乎都成了镜花水月,空荡荡的,抓不住一丝一毫。

“娘,您小声些。”沈清月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楚,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警惕,

“这院子虽偏,也保不齐隔墙有耳。若是传到……传到父亲或者夫人耳中,只怕……”

“我怕什么?我还有什么可怕的?”王氏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反驳,但声音还是不自觉地低了下来,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力感,

“我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我现在只盼着我的月儿,你能有个好出路,嫁个如意郎君,将来不必像娘这样……

可如今我们这般光景,被厌弃至此,哪家高门大户会愿意娶一个……

一个罪妾之女做正妻?只怕连做个像样的侧室都难!”

她说着,竟真的呜咽起来,泪水顺着憔悴的脸颊滑落。

“罪妾之女”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一样,狠狠扎在沈清月的心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的婚事,是她目前最大的心病,也是最深的绝望。

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她想都不敢想;可若是随意配个寻常小吏或者远嫁他乡,她又如何能甘心?

她也是国公府的千金,自幼也是锦衣玉食、读过诗书长大的啊!

“我听说……”王氏哭了片刻,忽然用袖子抹了把眼泪,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般,猛地抓住沈清月冰凉的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又带着一丝急切地道,

“前几日,你父亲身边那个还算念点旧情的李嬷嬷,悄悄过来给我送了点日常用度,她……她偷偷跟我透露了个消息……

说是开春后,安王妃要在城外的梅林别院办一场盛大的赏春宴,几乎请遍了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咱们府上,也收到帖子了!”

沈清月原本死水般的眼中,瞬间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希望火花,但那光芒只闪烁了一下,立刻被更深的灰暗所取代,她嘴角扯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有帖子又如何?那样的场合,父亲和夫人定然是带着嫡姐前去风光。

难道……难道还会让我们去吗?我们如今,怕是连出现在那种场合的资格都没有了。”

“为何不能去?”王氏的手指用力,指甲几乎要掐进女儿的肉里,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计算光芒,

“你傻了吗?月儿!你毕竟是这镇国公府名正言顺的二小姐!

身上流着沈家的血!被禁足的是我,这个失了宠的姨娘!不是你!你还是未出阁的小姐!”

她激动地摇晃着沈清月的手臂,“你去!你去求你父亲!就去他书房外面跪着求他!

就说……就说你年纪渐长,整日闷在府中心情郁结,想趁此机会出去散散心,见见世面,绝不会惹是生非。

你父亲……他终究是你父亲,心肠软,看你可怜,或许……或许一时心软就答应了呢?”

沈清月的心被母亲说得剧烈跳动起来,一丝渴望破土而出。

能出去,能离开这死气沉沉的院子,能见到外面的人,尤其是……能见到那些可能改变她命运的贵人……这个诱惑太大了。

但她仅存的理智又在提醒她现实的冰冷:“父亲……父亲如今眼里只有嫡姐,事事以她为重,怎会应允我出去?万一……万一我给嫡姐添了堵,父亲定然更加厌弃我……”

“傻孩子!我的傻月儿!”

王氏急得捶胸顿足,声音又带上了哭音,“你不去争,不去抢,不去搏一把,就永远没有机会!

难道你真要在这活死人墓一样的小院里,关到老,关到死吗?

你睁眼看看!那沈清韵如今名声越响,上门提亲的人家门槛越高,她将来嫁得越好,权势越盛,就越发显得我们娘俩可怜可笑!

你必须出去!你必须去!哪怕不能像她那样万众瞩目,只要你能在那宴会上露个脸,安分守己,让某些人、让某些夫人太太们记住,镇国公府还有你这么一位娴静温婉的二小姐,或许……或许就有什么意想不到的转机呢?

比如……某个不在意嫡庶、只看重品性的清贵人家?或者……某个宗室里不太得势、但好歹是皇亲国戚的子弟?”

王氏越说越觉得有可能,眼中重新燃起扭曲的希望之火。

王氏的话语,像一条阴冷的毒蛇,嘶嘶地钻进沈清月早已被嫉妒和不甘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里,疯狂地滋长着那些她拼命想要压抑的黑暗情绪。

是啊,难道自己真要认命吗?真的要一辈子躲在这里,眼睁睁看着沈清韵享尽世间尊荣,一步步踏上云端,而自己却像一粒尘埃般,默默无闻地枯萎、腐烂,最终被所有人遗忘吗?

不!她不甘心!

她抬起头,看着母亲那张因为激动和渴望而略显扭曲的面容,又想到自己眼前一片黯淡、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前程,一股混合着破釜沉舟的绝望和强烈怨恨的勇气,猛地涌上了心头。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清晰的痛感,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好……”沈清月深吸了一口这屋内闷热而带着药味的空气,仿佛要将那点可怜的勇气吸入肺腑,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决绝,“我……我去求父亲。”

无论如何,她也要去争一争,搏一次。哪怕希望渺茫,哪怕前路荆棘遍布,哪怕最终头破血流。

至少,她尝试过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坐以待毙。

她绝不能让自已的人生,彻底沦为沈清韵那辉煌人生的、卑微而可笑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