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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尽冬初,大雪来了,皑皑满地,挂满了神武营的瓦盖和树木。

曾如意提着炭篓,为顾盼子屋里的暖炉添炭。

顾盼子则坐在床上裹着棉被,以两袖清风应对严寒。

“听说你为了救我,特地到指挥使那求情,本想一命换一命,可他拒绝了你。

之后你又求遍满营士兵,为我请命,我虽不知晓过程,但我知道你一定遇到了诸多为难。

好兄弟,谢谢你。”

“何必客气,咱们是战场上的兄弟,过命的交情。”

曾如意豪言壮语,愈发令顾盼子心中有愧:“这世上,除了父母,哪有人愿意为另一个人换命,你有这份心,我感恩你一辈子。”

曾如意拉过小凳,坐在炭炉边烤手,炭火的红光闪烁,映在他左颊的那道长疤上。

初入军营时,还觉得这疤痕狰狞可怖,现如今连那鹰隼般的眸光,都和蔼亲切了。

曾如意微微一笑:“感恩就说的太大了,以后你对我好点就行。”

曾如意发出他特有的憨笑声。

顾盼子在被子下挺身而起,打起保证:“必须好啊,你若有事,我也为你一命换一命。”

“你当真肯为我舍命?”

“比真金还真!”

曾如意却摸摸脖子,笑容腼腆:“倒也无需你以命换命,只把我当真心朋友即可。”

“那算什么,以前我也拿你当真心朋友。”

曾如意眸光低垂,专注的盯着红红的炭火,在炉边久坐,熏得他脸颊亦红红的。

“之前在地牢里,你说你父母双亡,当时的环境下,我并未深问,你母亲怎会亡故?此前在炊事营,我见她身体挺好的呀?”

“这个嘛,世事无常。”顾盼子神情萧索:“我母亲是突发疾病过世。”

“那你为何忽然带你母亲去金陵?”

“她一辈子都窝在这穷乡僻壤,我带她出去看看,没想到竟然令她身故异地,不过幸好我陪她走完最后一程,她走得很安详。”

曾如意满眼同情,凝望着顾盼子:“整日看你潇洒快乐,却不想,你尚有这么多的心事,你母亲过世,肯定给你带来了很大的伤痛。”

顾盼子眼落虚空,扁了扁嘴。

“我原以为事情过去便会好、便会忘,但有些事,哪怕用一生去接受,仍是徒劳。时至今日,我仍时常认为,我母亲还活着,只是我没回家,没去看她而已。”

“抽空,我陪你回去祭奠二老。”

顾盼子移目瞧向曾如意,蓦地想起了秦策,她多希望说这话的是秦策,坐在她房里烤手的男人,也该是那道高大伟岸的身影。

可自从那件事后,她获释出狱,秦策再未找过她。

顾盼子以为他只是一时生气,以他的脾气,总会忍不住来寻她,但现在看来,秦策已经彻底打算分手了。

顾盼子不该再对他抱有希望。

少顷,曾如意忽又开口:“有件事,一直是我心里的疑问,现在只咱们二人,你能同我说句实话吗?你到底是男是女?别再以刑余之人骗我,我根本不信。”

隔着一段距离,顾盼子与曾如意四目相对,那男人的眼神真挚,并不夹杂任何诡秘的恶意。

何况,一个敢拿自己性命交换的人,能有多少叵测居心?

顾盼子不想骗这位过命的朋友,又不能同他讲实话,只好说:“这些都不重要,你只管拿我当个阉人吧。”

曾如意没奢望顾盼子能告诉他实情,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他已经心满意足了,连着答应两声之后,二人陷入沉默。

曾如意闲适的用铁钳,为炭炉中的炭块排序,嘴上试探的问:“秦大人肯定知晓你的身份吧?我记得初次认识你,我作为你的小旗官,逼你下水洗澡,那次咱们水下一战,便是秦大人替你解围,此后你便一直为他做事。”

“我没有为他做事,他救过我,也杀过我,我们之间不过就是雇佣关系。”

知道顾盼子不愿多说,曾如意识相的闭了嘴。

入冬之后,秦策的儿子秦与子,更是发病高峰。

小家伙虽胖,皆是虚像,只一换季,必然病一场,风一吹病一场,雨一落病一场,将铁应柔这颗慈母心,折磨的粉碎。

秦策更是关心则乱,儿子体弱多病,便要好吃好喝的补,结果越补越胖,却依然防不住儿子多病的体质。

好在秦与子这胖小子,虽多病,但总能遇难成祥,百病尽消。

由于天寒地冻,膳房的饭菜,都转送铁应柔的卧房,她望着陪同儿子玩耍的丈夫,温柔的呼唤:“夫君,先用饭吧,孩子交给大寒来照顾。”

秦策这才将怀中的儿子转交给丫鬟,然后陪同妻子用餐。

丈夫落座前,铁应柔好奇的打听:“许久不见顾盼子归家,营中何事,竟如此忙吗?”

随即,她察觉秦策的脸色骤变,并极不耐烦的端起碗筷,不愿回应铁应柔的话。

许是二人闹了什么别扭,铁应柔识趣,不再继续追问。

整个用餐的时光,铁应柔都面对着秦策的一张冷脸,并在压抑的气氛下用过餐后,秦策并未像往常一样,返回常棣院。

他难得的坐在妻子的卧房,翻看着一本书。

但铁应柔知道,他根本无心在看,那书在他手中,许久都不翻一页,恍然回神时,连翻几页,亦是明显的烦躁不宁。

然后,他丢下书,于通明的烛火中,望向铁应柔。

他的妻子,虽貌不出众,却温柔贤淑,且相夫教子,无怨无悔,虽因顾盼子闹过几场,如今亦能乖顺的容纳这别扭的三角关系。

虽不爱,亦有恩。

“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

男人的话,令铁应柔诧异,她倏然与秦策对望,从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中,确定此话真伪,随后她朱唇轻抿,迟迟未作答。

苍茫的大雪过后,新年即将到来,家家张灯结彩,尽管北地寒冷,亦挡不住人们的热情。

曾如意举着一根如意结,闯到顾盼子的房间,喜道:“这个送你,此乃新春的祝福,祝你越来越漂亮,事事都如意。”

顾盼子接过红绳编织的如意结,不满的说:“哪有祝男人漂亮的?换一个祝福。”

“那就祝你越长越结实,力量大如牛,一口气能犁五亩地。”

顾盼子本欲将如意结系在腰带上,系了一半,听到曾如意恶毒的祝福,又迅速摘下来,将如意结抛回给曾如意。

“拿回去,祝福作废。”

“别别别,送你的,满满的诚意,我给你系上。”

曾如意收起玩笑,半跪在顾盼子面前,为她系如意结,认真的模样,仿似在求亲。

“顾盼子,明日就是除夕了,你在哪里过年?”

一句话,宛如杀猪刀一般,扎进顾盼子的心里。

人人都有家,自从父母亡故,顾盼子哪还有家了。

以前在秦策那,她还算有半个家,现在秦策也抛弃了她,顾盼子更是无家可归。

她面上的笑容消失,难掩失落的说:“我回自己家呗,虽然父母离世,但房子还在,我回去扫墓,为他们多多的烧些纸钱,争取让他们在另一个世界,成为富二代。”

顾盼子说话,莫说秦策时常一知半解,曾如意更需要连猜带蒙,完全跟不上她跳脱的思维。

“要不然,你随我回家过年吧?反正你也无处可去,我先陪你回去祭祖,然后我再带你回家。”

曾如意假意挠头望景,语风尽量随意,但那栗色的皮肤,不知何故,泛起了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