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征前,秦老将军笔直的端坐于堂下,一个人注视着虚空,他长须灰白,面色深沉,回忆起自己这一生。
他与先帝铁兴有着共同的命运,若不是活不起了,谁愿意揭竿而起?
虽然干的是杀伐之事,但内心念的是正义与苍生。
前朝不拿百姓当人,使民不聊生,铁兴扛起大旗,扬言要赶走北蛮,复兴民族,还百姓安宁,创造一个天下大同的江山。
秦铁如何一路披荆斩棘,与铁兴冲锋陷阵,浴血奋战,二人一次次从尸堆里爬出来,只要不死,就战斗到底。
大将们辅佐铁兴当了皇帝,以威为名,创立新的王朝。
秦铁授封公爵,深受铁兴的信任,铁兴也实现了他起义前的承诺。
父亲器重的人才,却成了儿子心中的恐惧。
文顺帝忌惮秦家的势力,忌惮所有开国大将的雄风,江山是他们一刀一刀劈出来的,当年能横扫大江南北,如今亦能。
故此,文顺帝认为,只要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就敢造反,并且能轻松攻下京师,他对此深信不疑。
秦铁很痛心,更感到寒心,一生征战,见惯了风雨,眼看着文顺帝从小长到大,顽劣的孩子,变成了荒唐的皇帝。
他那点小伎俩,瞒不过秦铁,但尽管门客谍报,秦铁仍然只能目睹盟友一个个落马。
正如当初他穷尽能事,最后还是在文顺帝将矛头对准施家时,而束手无策,而使儿子的婚事,成为了永远的遗憾。
文顺帝从不正面对抗秦铁,偏偏去动那些弱小势力,或者大案即成,秦铁已无法插手。
如今就算明知文顺帝要他去送死,秦铁却不能拒绝。
知道答案又如何,朝中已无人能替他说话。
秦党凋敝,势力骤减,秦铁等同于眼睁睁的看着文顺帝磨刀霍霍,而他却只能佯装无知,等待他来杀他。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秦铁唤来夫人,与她做最后的诀别。
干练精明的秦夫人,面上早已有了沧桑的颜色,她跟着丈夫,大风大浪都见过,此次出征的意义,更是不言而喻。
秦夫人坐在丈夫身边,和丈夫一起望着混沌的虚空,神色中是镇定的忧愁。
“你的为人,如同你的名字,宁折不弯,明明还有生路,你73了,打不动了。”
“圣上忌惮我,又肯让我死在战场上,给我最后的体面,我死,才能保全秦家无恙。”
“当今圣上喜怒无常,真能如你所言吗?策儿掌管北部,何尝不是他的眼中钉。”
“可我若拒不出征,必然连累策儿,我若死于战场,尚能留下一个好名声,可保策儿一家无虞。”
秦夫人依然保持着镇定,那张镇定的脸上落下眼泪。
秦铁苍老的大手握住夫人:“孩子们就交给你了,这么多年,我征战在外,幸好有你,将秦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将儿女培养成材。”
秦夫人用另一只手盖在丈夫的手上,温热的体温,暖暖的融进秦铁沉痛的心窝。
“放心!等我!”
“你嫁给我时的模样,仍刻在我的心里,时间真快,转眼我们都老了。”
夫妻俩并膝长谈,细数几十年的过往,刹那年华,容颜老去。
远在真定城的秦策不甘心父亲赴死,一封封信送到父亲手中,劝父亲不要去,寻任何借口都可以,然而,尽数被秦老将军驳回,并将书信阅后即焚。
秦老将军以慷慨赴死之决心,奔赴前线,坚持带头冲锋,最后身陷囹圄。
原本计划好的支援并没来,秦老将军被鼠寇利刃,破甲阵亡,惨死在战场上。
直到秦老将军战死,首级成了鼠寇的战利品,东部大军才姗姗来迟,追敌百里,只为索回秦老将军的人头。
前线战事仍在紧张的进行,秦老将军的尸首被完整的装殓入棺,运送回京。
棺材返乡,秦策提前得到消息,便带着妻儿回京接应,为父亲送葬。
得知秦策举家回京,朝中大臣力劝文顺帝,抓住大好机会,拿下秦策,治罪株族。
文顺帝再三思忖后,断然拒绝了:“切莫心急,以免打草惊蛇,北部实力不小,不能轻举妄动,咱们仍是要先剪除秦策羽翼。”
大臣郭泰十分焦虑,苦劝道:“皇上,事到如今,您的举措已然是公开的秘密,秦策是个聪明人,怎会不知皇上心思,此时不抓他,等于放虎归山,将来必成大患,更甚于他父亲。”
“未必。”文顺帝固执己见:“秦策若是猜透了朕的用意,他根本不敢回京,即便老爹死了,他怎敢回来吊唁?何况他将妻儿都带了回来,他要么不知朝堂情势,要么就是已然有所准备,故此才狂妄到了极点”
“皇上,早做打算呐!”
郭泰呕心沥血,一头磕在地上。
文顺帝深受感触,终于认真的思考起来,随即下令:“那便趁现在,将工部侍郎张甲,派过去接任北宁城知府,将神武营指挥使赵虎调走,越远越好,换成吴信。
另外,命宋义带兵五万,镇守怀来,以防不测。
通知山海关、直沽一带,以及京师各营提高警惕。”
然而,文顺帝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殊不知秦策精明一世,这一次父亲大丧,他悲痛欲绝,根本无心防备,故此他大大方方的带着妻儿回家,根本不是什么狂妄无边。
秦老将军的棺材运至将军府,秦策披麻戴孝,痛彻心扉,最大的悲痛面前,他完全没心思理会朝堂内外的暗流涌动,他只顾扶棺恸哭。
这是顾盼子第一次见到秦策落泪,再大的打击面前,秦策顶多红过眼睛,如今至亲离世,秦策卸去一切伪装,真情流露,哭到不能自已。
灵堂内的秦玉和秦可,两姐妹互相搀扶,同样哭得昏天暗地。
秦太夫人脸色苍白,神情落寞,抑制着胸中的悲痛,白衣素布端立于灵堂之下,成了全场唯一理智的人。
“秦策,男人大丈夫,无论多么大的打击,都要给我挺住,你父亲临行前,将家业托付给你,作为一家之主,你要振作起来,招待宾客,为你父亲送葬。”
秦策单手扶额,无声掩泣,一双眼睛布满血红。
妹妹秦可一脸憔悴,走到大哥身边,轻声呼唤:“大哥。”
秦策抬手抱住秦可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随后,秦策收起悲伤,克制难过,大跨步走出灵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