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腊也亲临前线,他手持长剑的身影在乱军中格外醒目。
当夜幕降临时,双方都精疲力尽,各自后撤十里。
清溪城在战火中变成了一片废墟,谁也没能完全控制它。
高俅回到临时帅帐,卸甲时才发现左臂中了一箭,鲜血已经凝固在战袍上。
军医为他处理伤口时,他竟感觉不到疼痛——所有的感觉都在这一天耗尽了。
“传令各部,深沟高垒,严防死守。”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幕僚小心翼翼地问:“太尉,不趁夜追击吗?”
高俅望着帐外沉沉夜色,忽然笑了,笑声苍凉:“追击?你看看我们还能不能凑出五千骑兵?”
帐中一片死寂。
第二天清晨,探马来报:方腊主力已退回帮源洞,只留小股部队监视官军动向。
高俅明白,这场战争已经变成了一场消耗战——一场他根本消耗不起的战争。
他写给朝廷的奏折里依然充满必胜的信心,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道关隘都是用他的政治生命换来的。
“太尉,有密信。”亲兵呈上一封火漆书信。
高俅拆开一看,是童贯的笔迹——这个老对手在信中对他的困境表示“关切”,并暗示愿意“施以援手”,条件是分润平叛的功劳。
他把信纸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传令各营,加固工事。告诉将士们,援军不日即到。”他说。
亲兵领命而去,高俅独自走出大帐,望向北方。
汴京的繁华此刻如此遥远,远得像上辈子的记忆。
一年半载?他在心里苦笑。
也许三年五载都未必能平定这场叛乱。
而蔡京、童贯他们,正在朝中一点点蚕食他的势力。
可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从踏上南征之路的那天起,他就注定要在这江南的群山间,赌上自己的一切。
远方又响起了号角声,新一天的战斗开始了。
高俅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校场。
这条用鲜血铺就的征途,他只能继续走下去,直到终点——无论那终点是辉煌的胜利,还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群山沉默,见证着这场没有赢家的战争。
而在更远的北方,另一场更加凶险的战争,正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悄然进行。
东京汴梁,皇城大内,垂拱殿。
紫檀木精雕的御座上,皇帝赵佶单手支颐,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扶手。
他面前的金盘里堆满了各地进献的奇花异草,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在大殿中缭绕。
“陛下,江南战事已持续三月有余,太尉高俅率二十万大军南下,至今战事还在焦灼之中,这样的战事我们耗不起啊!”
蔡京立于御阶下,声音平稳如古井无波,却字字敲在殿中每个人的心上。
皇帝微微皱眉,目光从花草上移开:“高太尉前日不是送来奏报,说已连下数关吗?”
“陛下明鉴,”童贯踏前一步,他那武人的身躯在文官队列中格外显眼,“所谓收复,不过是方腊叛军主动撤出,待我军入城,他们又占据四周山地,如今高太尉大军困在山野之中,进退两难啊。”
殿内一阵低语。
几位老臣交换着眼神,却无人出声。
“竟有此事?”赵佶坐直了身子,脸上掠过一丝不悦,“高俅在奏章中可不是这么说的。”
蔡京轻轻摇头,宽大的袖袍随之摆动:“高太尉或许是不愿让陛下忧心。只是老臣接到密报,我军折损已近七成,粮草补给也捉襟见肘,再这般拖延下去,恐生变故。”
童贯紧接着说:“臣在西北领兵时深知,征战之事,贵在神速,方腊不过一介草寇,若能速战速决,何至于拖至今日?高太尉用兵,未免过于谨慎了。”
“谨慎?”蔡京微微一笑,那笑容里藏着刀锋,“童枢密说得客气了,老臣看来,这是畏敌如虎。
方腊叛军虽号称十万,实则多为乌合之众。
若依高太尉这般步步为营,只怕等到叛军坐大,江南半壁就不再是朝廷的了。”
这话说得极重,殿内顿时一片寂静。
赵佶的脸色沉了下来:“江南乃朝廷财赋重地,绝不能有失。”
“陛下圣明。”蔡京躬身道,“正因如此,才当督促高太尉速战速决,老臣听闻,高太尉每日在军中不是宴饮就是蹴鞠,全然不似出征的样子,大有一副死耗下去的架势,可朝廷耗不起啊!国库跟他耗不起啊!”
童贯接口:“这也怪不得高太尉,他本是京城里的贵人,何曾经历过真正的战阵?当年在西北,臣亲眼见过多少这样的将领,平日里耀武扬威,一到真刀真枪就露了怯。”
这番话巧妙至极,既贬低了高俅,又抬高了童贯自己的战功。
赵佶沉默片刻,问道:“二位爱卿以为该如何?”
蔡京抬头,目光锐利:“陛下当遣使南下,明告高太尉:一月之内,必须拿下清溪,生擒方腊。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朝廷将不再派遣援军,并断绝粮草供应。”
殿内响起一片抽气声。
一位老臣终于忍不住开口:“陛下,此举未免太过冒险,若高太尉因此仓促出战,恐有全军覆没之虞啊!”
童贯冷笑:“张枢密多虑了,高太尉手握二十万精兵,若连一伙草寇都剿灭不了,留之何用?”
蔡京温言道:“张相公爱惜将士之心,老夫明白,但长痛不如短痛,江南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早一日平定叛乱,就能早一日解救万民于倒悬。”
赵佶的手指又在扶手上敲打起来,节奏快了不少。
“高俅是朕的亲信,朕对他寄予厚望。”他缓缓道,“或许再给他些时日…”
“陛下!”蔡京忽然提高了声音,“正是因高太尉是陛下亲信,才更不能纵容。朝中上下多少双眼睛盯着,若陛下对高太尉网开一面,将来如何服众?又如何要求其他将领奋勇杀敌?”
这话戳中了赵佶的心事,他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威望和名声。